两人驾马一路往东去,天空忽然下起雨来,安陆离皱眉:“两个月都没下雨,偏偏这个时候。”    雨越下越大,几乎将安陆离和凌月兮淋透,他们却一刻也不敢懈怠,一边驾马往东奔驰一边搜寻,渐渐地,天光从地平线消失,苍茫原野落入黑暗。    就这样,他们在雨中搜寻了一个多时辰。    “你还好吗?”安陆离大声问。  “没事,没事……”凌月兮眨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若安陆离知道她其实是个从未经受风吹日晒雨淋的千金小姐,定不会让她来跟他跑这一趟。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啊。    她为了红缨,为了太后,甘愿化身一个暗卫,千里迢迢地来到辽国执行危险任务。如今,她为了他,也心甘情愿在这冷冷的黑夜忍受大雨倾盆。    原野渐渐变成起伏的山,密密麻麻的树木占据了两人的视线,凌月兮莫名有些心慌,她侧过脸看安陆离,见他满脸痛苦地皱着眉。她想起他曾说过,哪怕有一日萧洛生站在了太后的对立面,他都不会让太后伤害萧洛生。    他为了太后的一份嘱托,可以只身在异国隐瞒身份生活八年,若是他对萧洛生的情谊不输给对太后的忠心,那么可以想象,萧洛生这个朋友,对他来说多么重要。    凌月兮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身旁的安陆离忽然加速了,她一愣,再往前看去,便看见了远方山脚下的几个人影,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马蹄声,那群人迅速上马,安陆离驾马直冲着他们而去,就在他快要追上跑在最后的一个人时,一声虚弱的呼喊钻入了他的耳朵。    “别……别去……”    安陆离瞬间愣住,他勒紧马绳回头,看见了浑身泥泞地躺在一棵树下的萧洛生。    跑在他后面的凌月兮见状,知他定是要停下来查看萧洛生的伤势了,她一咬牙,扔下一句“你救他,我去追”,然后狠狠一夹马肚子,飞快向前冲去。    安陆离跳下马,奔到萧洛生面前,他看不清萧洛生的脸色,却感觉他的气息异常虚弱,心头一阵恐慌,冲着凌月兮的方向大喊:“月兮!月兮!别去!”    凌月兮“吁”地一声停下马,隔着倾盆大雨回头看安陆离,见他似乎在手忙脚乱地四处摸索,忙掉转马头回到他们身边,她跳下马,才听到安陆离在哭,哭得十分无措,萧洛生用极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别……别难过……陆离……别……难过……”    “萧大人!”凌月兮有些慌张地喊他,一旁的安陆离哭得声嘶力竭,她才发现,安陆离的手上满是鲜血。    “萧大人你……”凌月兮惊喊起来,“你怎么了?!”    “别哭了……陆离……”萧洛生几乎奄奄一息,“我的五脏六腑……怕是……都……都被他们捅穿了……”    “不!不!”安陆离拼命摇头,“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洛生!”    “没必要了……我……”萧洛生大喘一口气,有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那些人想要杀……杀……”    “萧大人,他们想杀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朋友,对不对?”凌月兮悲伤地问。    萧洛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那个刀……刀疤脸是这么说……他……应该没事……我……”    安陆离狠狠一拳打在地上。    “陆离……”萧洛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抓住安陆离的袖子,“要……照顾好……自己……”    “洛生!洛生!”安陆离紧紧抓着萧洛生的手,无助地哭喊着,萧洛生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意,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洛生!!!!!”  安陆离绝望的呐喊回荡在茫茫荒野,有滚滚雷声响起,雨下得更猛烈,萧洛生却再也没有回答他。    凌月兮满脸是泪,看着眼前的男子声嘶力竭几乎要将嗓子喊哑,她伸出双手抱住他,他在她怀中颤抖着,低吼着,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她知道,萧洛生对安陆离而言是无法替代的挚友,他陪着安陆离度过了最难的八年,哪怕他从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安陆离也并未因此对他虚情假意过。    万昌十年五月,辽国陷入内乱,燕国借机出兵十万攻打辽国,不出十日便将辽国击溃。辽国七名皇子中有一名死于内乱,五名死于战场,辽帝耶律勋唯一的亲弟弟尊硕王耶律冉被俘,因不堪受辱,在牢中咬舌自尽。开国功臣靖宣公护着仅剩的一名皇子逃至辽西荒漠,被穷追不舍的燕军追上,皇子被逼无奈,写下了降表。靖宣公受了刺激,抛下皇子独自回到几乎成为废墟的临潢城,整日游荡,不出几日便饮酒过度而亡。    燕京,凌府。    凌若风陪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闲坐庭院中,一同饮着余氏烹的茶。    “父亲,若风实在不孝,没有时常带凤清回去看您,倒让您来看我们……”  “谁看谁不都一样嘛,是我很久没见月兮了,十分想她,本以为今天能见到她的,谁知道……唉!”    凌若风担忧地看了眼自己的岳父,见这位老侯爷虽连连摇头,却并未动气,便知他也同自己一样,早就清楚月兮会有跟随太后的一日。    “这孩子也是,虽说是进了宫,但又不是被困在宫中的公主妃子……怎就真的一个多月都没回家来看看你们?”老爷子又心疼又不满,“在你家我也不怕说,那个殷氏,自己的孩子不孝,便拴着别人的孩子,真是……”    “父亲!”凌若风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看周围,见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看着老人无奈道,“您非要这么说太后吗?”    余老侯爷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茶,轻轻摩挲着杯口:“凤清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府里的人嘴有多紧我自然知道,再说,我说的也是事实。”    凌若风笑了笑,重新靠回椅子上:“皇上年纪小,性子还需要磨。”    “哼,”余老侯爷不屑地道,“只是欠磨就好了!我就不信你没听说,前些日子辽国大乱的消息传来,太后亲自去乾清宫请求皇上发兵,这小皇帝,居然不肯将兵符拿出来!后来还是太后身边的暗卫潜入乾清宫,将兵符抢出来的!这都什么事啊!”    老头子捶胸顿足。    凌若风忙安慰他:“最后皇上不还是被太后劝服了嘛,不然就算太后抢得了兵符,皇上还是可以派人抢回来呀。”  “派谁?!”余老侯爷瞪眼,“东厂那群阉人?”    凌若风摇摇头:“父亲,您要对朝廷有信心。”  “不是我没信心,”余老侯爷拍拍凌若风的肩,“皇上会答应,肯定是太后用别的办法制住了他,他没办法才答应的。”    凌若风低头不语。    “若风,我真的有些担心,”余老侯爷放下手中茶盏,“月兮跟着殷氏,迟早会跟东厂那帮人对上。”    “父亲,”凌若风抬起脸,为余老侯爷重新续上茶,“很多事,虽然难,虽然危险,却也必须有人去做,不是月兮,也会是其他人。我凌氏先祖世代戎马,南征北战,顶天立地,虽说后来先父和我都走了文官仕途,可这并不代表我们比先祖软弱。月兮是个女孩子,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当将军,也不可能做官,却自小坚持习武,从不需要我逼迫,她明知皇室内部的矛盾,却从不避讳与太后来往,父亲,月兮是大孩子了,很多事情她一早就知道,可她不怕。”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月兮自己选择的?”余老侯爷盯着盏中清澈的茶水。    “我想,太后那么疼她,当是不会逼迫她的。”凌若风的目光渐渐飘远,仿佛想要越过重重屋檐,落到深宫中的某个院落去。    余老侯爷无奈地摇摇头,似是自我安慰一般笑道:“好在,殷氏还有几分头脑。”    凌若风问:“父亲指的可是这次战争的见好就收?”    “自然,”余老侯爷眯着眼,“放眼历朝历代,有几个帝王可以做到,在如此有利的局势下仍然放对方一条生路的?”    凌若风道:“若风也听闻了,皇上本想乘胜追击,将辽国的大片国土尽数占领,可太后坚持夺下临潢就收兵,为此母子俩闹了好大的不愉快。”    “还不是东厂那帮人在鼓动皇上,太后一阻止,他们便窜腾得更起劲了,还满心想着,若是最后打下大片疆土,皇上会将功劳都算在他们头上呢!”余老侯爷愤愤抱怨完,又抚掌笑起来,“幸而还是太后占了上风,没有将我们大燕的兵力一次耗尽,去夺那些个寸草不生的荒岭。”    “多亏了太后英明果断,”凌若风也赞同道,“先不说我大燕需不需要那么大片疆土,就如今朝中情形来看,若是盲目吞并外族,到时国内局势恐怕会更乱。左右如今临潢被攻下,耶律勋又死了,辽国这个原本就由各部族集结而成的国家一下子七零八落,今后几百年,西域恐怕都强大不起来了。”    “所以说,殷太后是个聪明人,”余老侯爷的郁气终于一扫而空,“你是工部尚书,一直在太后和皇上中间和稀泥是不可能的,既然迟早要做出选择,我宁愿你选择太后。”    凌若风终于松了口气:“您能这么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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