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除了凌月兮以外,能近身伺候安九岳的宫女内监还有五个。顺庭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小内监顺喜、顺忠以及宫女芝兰、锦葵一直都是听顺庭吩咐做事。顺庭与顺喜顺忠的年纪其实差不多,他之所以更加得脸,无非是偷偷投靠了薛无玉的缘故。 对此凌月兮心知肚明,平日里基本都是顺庭在安九岳跟前伺候,顺喜顺忠则是负责跑腿办事,芝兰、锦葵轮着伺候茶水,天冷天热时还要添碳打扇,自凌月兮来了以后,两个小宫女倒是轻松些了。 然而,她们对凌月兮这位能让自己轻松些的“恩人”并不热情,顺喜顺忠也是一样,凌月兮感觉自己在乾清宫里就像是空气一般,除了总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顺庭,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 这对于一个在御前伺候、需要处处周全的女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着入了冬,这一日顺庭传下话来,说安九岳要召见几位朝中重臣,让芝兰锦葵和凌月兮先将茶水备好。眼看着时辰还早,芝兰提议用晨起新摘的花瓣做花茶,凌月兮一边在茶叶筐里挑拣茶叶,一边悄悄观察芝兰和锦葵,两个小宫女也看了她一眼,然后漠然低下头,继续挑拣花瓣。 一般男子爱饮纯的龙井或毛尖,安九岳却不喜欢,他平日喝的茶中都加有鲜花花瓣,颜色鲜艳,口味却是很淡的。凌月兮默默将她们捡好的花瓣放入煮茶壶中,加入少量的茶叶,轻扇着小扇子控制火候,芝兰锦葵她们见她勤快,便放慢了手中速度。 “还在磨蹭什么?!”顺庭忽然从外面进来,皱着眉催道,“大人们都已经落坐了,你们这头茶还没泡上,动作这么慢,当自己是小姐么?” 最后一句,他是针对凌月兮说的。 芝兰和锦葵手头动作顿时快起来,锦葵有些慌乱地去拿煮茶壶,却“啊”地一声抽回手来,凌月兮一看,她的手都被烫红了。 顺庭的脸色可怕得很,凌月兮忙抓起一块湿帕子提过煮茶壶,将颜色鲜亮的茶叶缓缓倒入杯中,又跑到一旁取过早准备好的供大人们喝的茶,芝兰忙着布好杯盏,凌月兮将茶倒好。 顺庭瞥了锦葵一眼,目光中透着极大的不耐烦,他挥挥手道:“芝兰和凌月兮去上茶,锦葵将茶重新煮一壶,今日议事的时间可能还久着。” 芝兰不敢耽搁,端起茶拖往大殿走去,凌月兮跟在她后面,还未进殿,安九岳暴怒的声音便响起:“李培民!朕交给你的事你是怎么办的?!说了三日内银子要备齐,你就是这样跟朕打马虎眼的吗?!” 凌月兮心中一动,这李培民是户部尚书,也是太后在朝中的心腹,安九岳分明是在借机撒气,表达对太后的不满。 “还有你!凌若风!”安九岳用余光瞥见凌月兮进来,立即冲李培民下手坐着的凌若风道,“哪怕银子一时没有准备好,也不该拖延动工时间,朕亲自交办的事情你们都拖三拖四,你们这些人,朕养着何用?!” 说罢,他大手一扬,将案上的一大堆奏折全都扫到了地上,走在前面的芝兰不小心踩到一份奏折,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凌月兮急忙伸手托住她,奈何芝兰手中的茶拖整个翻到了凌月兮的茶拖上,所有茶盏撞到一起,芝兰手上那些更是“叮铃哐啷”落了一地。 青玉石地面本就坚硬,这声响实在不小,原本正在大怒的安九岳和噤若寒蝉的几位大臣都不禁转过头来,见到的便是一脸死灰的芝兰和满面无奈的凌月兮。 安九岳的脸色几乎由青转绿了。 “怎么回事?!”顺庭从凌月兮身后跑过来,冲着凌月兮就是一阵破口大骂,“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让你端个茶都端不好!” 说罢忙跪下向安九岳请罪:“皇上,奴才该死!是奴才失职,没有教导好月兮,一会儿奴才一定好好罚她!” 是我没端好?! 凌月兮有些错愕地看着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顺庭,再看向身边的芝兰,却见她身子一软也跪了下去。凌月兮几乎是翻了个白眼般将目光投向坐在下面的凌若风,便见她父亲大人脸色十分难看地看着这一幕。 唉…… 于是她也跪下,与芝兰一样将头磕在地上,安九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还不快收拾收拾退下!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凌月兮眼角一抽,安九岳分明看到了,是芝兰先往后倒在她身上的,却还是顺着顺庭的话,让满堂大臣都以为是她出了状况,看来,他们是想当众让爹爹难堪啊。 凌月兮起身,看也不看安九岳和顺庭,与芝兰一起快速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好,她见芝兰的手被碎片割伤了,却一声不吭,忍着泪端起一茶托的碎片往备茶房走去。 凌月兮不禁在心中暗暗摇头。 回到备茶房,顺庭依旧是骂骂咧咧个不停,芝兰不知所措地捂着带血的手站在一旁,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凌月兮与锦葵重新倒好茶,又端去殿中奉与安九岳和各位大臣。回来后顺庭已骂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凌月兮看了芝兰一眼,见她和锦葵都不敢动,便自顾自从柜子中取出药膏和纱布,将药膏和纱布递给锦葵,锦葵看了她一眼,又看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顺庭,接过东西开始替芝兰包扎。 “当大小姐就是好。”顺庭阴阳怪气地开口了,“犯了再大的错,也有太后罩着,哪怕被赶出宫去,还有个当尚书的爹。” 锦葵和顺喜顺忠不明所以地看着凌月兮,唯有芝兰眼中闪过一抹愧色。 夜里,顺庭让凌月兮去安九岳内殿门口上夜。 所谓上夜,就是一夜都要留心安九岳的动静,随时听吩咐。安九岳不喜欢下人入内殿伺候,所以上值的宫女或内监只能守在内殿门外,一床薄被裹身御寒,还不能睡沉,一有动静就要醒过来,听到吩咐要立刻应声。 自凌月兮来后,她上夜的次数就跟其他五人加起来的次数不相上下。刚开始那几天,每当轮到凌月兮上夜,安九岳就有层出不穷的名堂,想要折腾得她不得安睡,到后来他自己吃不消了,凌月兮倒是没什么事,白天也不见丝毫不精神,安九岳这才放弃了这种幼稚的做法。 其实凌月兮心里也很崩溃,只是她一直在忍着,好在乾清宫有规定,任何一个宫女内监都不能连着上夜,所以她的精力总是可以补回来。 这一日,又有几个大臣来乾清宫议事,其中有内阁首辅章怀瑜,还有几个安九岳在朝中新培植的心腹,凌若风他们几个尚书倒不在其列。 凌月兮心中松快了些,跟在锦葵身后逐个给大臣们上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锦葵的脸,见她脸上倦容极是明显,想到昨日这丫头上夜,便明白她一定是没休息好。 此时一名兵部侍郎正在向安九岳禀报近日巡查军营的情况。许是刚被提拔,想要在安九岳面前夸耀一番自己的功绩,这位兵部侍郎说起他在巡查过程中见到几个不守军纪的士兵,当即重重惩罚了他们的事。他说这句话时,锦葵正走到他面前,刚准备奉上茶盏,便听他忽然提高声调说“砍掉五个血淋淋的指头”,本就强打起精神的小丫头被他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茶盏也落了下来,好在她身后的凌月兮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接住了茶盏,一滴水也没有溅出。 那兵部侍郎还犹自说着,丝毫没注意到茶盏的事,锦葵回过头,感激地看了凌月兮一眼,凌月兮冲她笑笑,然后用眼神示意她继续上茶。 回到备茶房后,锦葵见只有芝兰在,忙拉住凌月兮的手道:“月兮,刚才多亏了你,不然今日我定会被责罚了……” 凌月兮一愣,看向芝兰,芝兰明显也愣住了,问她们:“发生了何事?” 锦葵将凌月兮帮她接住茶盏的事说了一遍,芝兰也不禁动容道:“月兮,我也要多谢你,前几日……明明是我先滑倒的,还是你扶住了我,可顺庭公公他……” 凌月兮忙摇头,按住芝兰的手:“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是没有办法……” “可我当时连对你说一句谢谢的勇气都没有。”芝兰愧疚极了,“月兮,其实你的身份比我们都要尊贵,你还有从五品的位分,我们在你面前,应该自称‘奴婢’的。” 锦葵也连连点头:“对不起,月兮,我们是怕了顺庭。” 凌月兮展颜道:“这有什么关系?谁还没有个怕的人呢?别说是你们,那个顺庭就连我都有些怕他,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她眨眨眼:“但我还是很开心。” 芝兰和锦葵睁大眼:“开心?” “嗯,开心,”凌月兮笑得灿烂,“因为你们总算愿意跟我说话了。” 芝兰和锦葵感慨万分地握住她的手,锦葵道:“之前是我们错了,月兮,顺庭他说你是太后的人,若是我们跟你相处得好,皇上会不高兴的……” 凌月兮翻个白眼:“他倒是懂得揣测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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