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晦日,天气热到一个顶点。    陈安之自昌邑寄来这个月的第四封信,信中说,李章近来,不再如先前那般总是想着法子折腾,变得格外安静,偶尔司马茂领兵在城下叫骂,他都爱理不理。    陈初之与陈桓之对视一眼,料想事情已然在向他们揣测的那般发展。    令陈初之比较诧异的是,对此,陈桓之半分也不着急,依旧如常的读书练剑。陈初之本没指望过他,见他这般更是不愿多言。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陈初之与司马涓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陈初之喜欢司马涓的洒脱与天真,和她一起,很难有烦恼的时候。司马涓也很欢喜陈初之,因为陈初之会讲许多她没听过的故事。    在与陈初之混熟后,司马涓扬言自此会罩着陈初之,谁敢欺负陈初之就是不把她姜川小霸王放在眼里。如此,她是要和那人拼命的。陈初之也不驳她面子,只凄凄地道,若是她不在,自己受了委屈还被威胁不给说出去怎么办。听陈初之这样说,司马涓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极其不可置信地询问陈初之,作为一代英杰的长女就不会半点用来防身的武艺吗?    陈初之瞠着杏眼,一脸认真且理所当然地望着司马涓道:“对呀。”    司马涓语塞,自清风徐来的湖心亭栏上坐起,拉着陈初之也站着。她捏捏陈初之的脸,又掐掐陈初之的腰,左看三圈,右看三圈,良久,故作深沉地说道:“我观女郎身材瘦削,根骨薄弱,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    “陈初之你这也太对不住陈氏的门楣了吧!”    自从陈初之与司马涓提起,陈章之是从来不唤陈桓之兄长的,司马涓便学了起来。    陈初之想了想,犹豫着还是决定纠正司马涓,“阿涓,章之直呼桓之名讳是因为桓之总骗他,他气不过,又不能不理桓之,才以此宣泄内心的不满。而我并未得罪你。更何况,章之唤桓之的时候都会把姓去掉。你倒好,总是连名带姓地喊我,这是有违礼教的。”    “你若是觉得唤我初姊不够亲昵,那就唤我初之或者阿初好了,别总是陈初之陈初之的叫,让你母亲听见了又得好一顿训。”    对于司马涓挨训,陈初之见怪不怪。但她私心以为司马涓这般未受尘俗沾染的小姑娘就该最大限度保留她的纯真,因而,总不免提点一番。    司马涓受教得倒也很快,立即笑着改口:“阿初,你拜我为师,我授你武艺吧。”    闻言,陈初之不太乐意地摇摇头,语气平缓地道,“听说,去年年节你来家中做客,和章之比了一场?”    那一场,司马涓输得连晚饭都没用就灰溜溜地跑回家了。    司马涓面上一红,颇为羞愤地瞪着陈初之,不服气地道:“虽然我的武艺不如陈章之,但是我的老师可是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你跟着陈章之学,倒还不如追随我父亲。”    “好啊。”司马涓话音刚落,陈初之便斩钉截铁地接道:“就今日如何?”    “什、什么……”面对陈初之急速转变的态度,司马涓应接不暇。她废了好半天,才从这三言两语里弄清楚陈初之的意思,小声而为难地说道:“不好吧。虽然,阿爹近来不是很忙,但是把你这么一个娇弱淑女弄出去太难了!况且,荀婆正盯着呢!”    边说,司马涓的眼睛边往九曲桥的尽处瞥。那里站着随侍等待的荀婆等人。荀婆似乎感受到司马涓的目光,堪堪地望了过来,吓得司马涓赶紧埋头坐下。陈初之却是不甚在意地开口:“爬墙。”    司马涓听了,又是好一阵呆愣。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陈初之这暴风骤雨般的离经叛道。迟疑了片刻,委婉地劝道:“及近薄暮,我们明日再去吧。”    “不好。”陈初之不咸不淡地否决。说着,她转身往九曲桥走去。快走到头的时候,靛玉迎了上来,询问女郎有何吩咐。陈初之摆摆手,没有看她,只柔声对着前方的荀婆说道:“阿婆,涓妹妹听说今夜月色甚佳,想滞留与我赏月,又怕到时候居室太热,便托我麻烦您先回去备些镇冰。”    “您放心,亥时中我一定亲自把她送回。”    一番话说完,礼貌而不失尊重,又安抚了心中所忧。    荀婆哪里受过女郎们的这等对待,因而陈初之初开口,她便软了心肠。虽然,心里隐约觉得不妥,但是她看陈初之一副温吞谦和的模样就觉得把司马涓交给她铁定没错。遂没有多问,便拱手拜谢道:“有劳贵女多担待我家女郎了。”    ……    屏退了荀婆,陈初之又把靛玉等人支开,拉着司马涓匆匆赶往后院。    她们到的时候,陈桓之已经架好石砖等在墙边。    看到他,陈初之与司马涓不约而同地惊了一下。不消多想,陈初之了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你会和母亲或者阿娘商议这件事,可是派去观察你的仆役说,你这些天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今日拉着涓女郎就往后院赶。想来,是要自己亲自去做了。”    陈桓之定定地看着陈初之,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意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阿姊已经不再依赖别人。说实话,他还挺喜欢她的这个变化,毕竟,他们这一房多一个会做实事的人就多一分与人争斗的胜算。于是,陈桓之捋了捋衣袖,抬手引道:“阿姊请吧。”    “既然是阿姊想做的事情,弟弟我定会努力让你得偿所愿的。”    站在陈初之背后,陈桓之略带笑意地又道。    听了这话,陈初之回首望他,目光探究。他却如同对待陈章之一般,装作无害地报以一笑。陈初之见状,也意味不明地勾勾唇。    陈桓之的准备颇为齐全,等在院外的还有一辆简陋的粗木马车,据说花费了他大半年的例钱。    三人登上马车,一路疾驰。    ……  到城防营,天色已经全黑。    自古地方设城、郭、池,以卫平安。池是地方的最外围,一条不算太宽的护城河。河的这头是郭,那头是郊,郭与郊之间筑悬门,用来防止外敌入侵。郭之后是城,城垣一般高于郭垣,看上去巍峨庄重。城与郭之间常扎营驻军,当值的将士无论吃饭睡觉都不能离开。城之后,便是城防营,地方的铠甲所在。    当一城破,敌人必须穿两墙,过一营,若有一处不敌,就不算入城,更不算夺城。    因而城防营的建构要比县府官衙看上去更加威严肃穆。姜川的城防营整体青黑,只门首高悬的匾额稍显棕黄,但这并不影响,反而叫人看了浑身一凛,立马明白身在何处。    陈初之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跟在司马涓身后,步履平稳。    至正门,有四位站如松柏的黑甲将士持斧守卫。他们目光如刀,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依旧令人心生寒意。他们看了司马涓一会,随即紧绷的五官放松下来,客气地说道:“女郎来了?”    司马涓颔首,轻车熟路地询问了司马谆的所在。正准备进去,四人却立斧阻拦道:“女郎身后这两位是何人?”    说话间,神色恢复冰冷。    司马涓闻言一顿,随后笑着把陈初之与陈桓之推上前,狡黠地说着:“这两位你们都不知道?陈氏的公子贵女喽。”    四人听了,犹疑地对视几眼,半晌终于辨认出陈桓之的容貌。想起,之前见长公子陈安之带他来过,遂单膝跪拜在地,声音齐整划一:“参见公子、贵女。”    “起来吧。”陈桓之上前,言语姿态睥睨天下,“我们有要事来寻司马将军,前方带路。”    “诺。”    遂有一人起身指引。    ……    司马谆正在议事堂演战自娱,没能去打青州这一仗,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因此,有事没事他都会赖在议事堂,将沙盘当作战场,人偶当作千军万马,自拟各种战况,上阵杀敌。守卫进来的时候,他沉溺其中没有发现。直到守卫说话,他才不耐烦地骂道:“叫你娘啊!吵死了!”接着,抬头转眸,望见三个不到旬岁的奶娃娃。    司马谆咽了咽口水,顺道将更多的粗话吞进肚子里。他用他不太灵光的脑袋细细思考了半晌,张嘴责备司马涓:“阿涓丫头,让你去陈府是学乖的,你怎么把陈家小子和丫头偷出来了?”    “我没有!”司马涓反驳。她正想给司马谆解释,却见陈初之与陈桓之突然相继稽首说道:“姜川危难,恳请伯父搭救。”    那声音凄切而尖厉,听到司马父女耳中,皆是一震。    司马谆被震得发懵,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此……此话怎说?”    然而,不等二人解释。只听门外突然有讯报传来,“将军,城外十里有千人军队径直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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