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安寺殿宇颇多,君玉信步看着,并未留意殿中的各色神像。她从院落的方位排列,到各殿内的设置结构,粗粗观察着。樊冰跟着问道:“大人不是来朝拜的吧?” 君玉这才恍然想起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是陪夫人来上香的,这一路怎没见她们?” 没找到素华她们,却碰上樊冰手下的一名侍卫,他是刚才一直在寺里盯着六爷和楚仲元的,樊冰忙问道:“人都走了,你怎么盯的梢?” 侍卫道:“刚才我见他俩在后院住处和一个喇嘛说了很久的话,像是挺熟的样子。我觉得奇怪,又听不清他们的话,知道外面有你们跟着,我就没出去。一路跟着他,听别人叫他吉人,这大概是他的名号。后来到了住持的那座院子,他进去了,我却被门口的侍卫挡住,才知道太子也在里面。” 君玉道:“太子来了,真巧,那我们就不往里去了,夫人也该等急了。” 君玉等人顺原路返回,在门口碰到素华,她扶着丫鬟静鹤的手,一双小脚走的很吃力。见到君玉,一通埋怨道:“你说是陪我,影都不见了,这么大地方,你怎不早说,害的我走了这半日,脚都走疼了,还没转过来呢。” 君玉笑道:“夫人怎怨起我来,今天不过是趁着空闲让夫人散心,随便逛逛就行,要想转完,这一圈四五十里地,谁有这本事。” 素华道:“你说的轻巧,这些大殿的神佛都是有灵的,我又不太懂,哪个能得罪?我是挨个拜的,头都晕了,你才出来。”说完,顾不得脏,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凳上。 君玉初时,不过是因素华虽是梁府千金,却是不曾出门的大家闺秀,也是一番好意,让她借机散心。谁想她如此认真,倒觉的好笑,又怕她生气不敢笑。 见金元几人一旁站着,俱是憋着笑意,便道:“夫人既是累了,就暂歇片刻,如今香也烧了,头也磕了,诸神定会念你一片诚心的。” 荣发因与素华相熟,听了这话,没忍住扑哧一声,差点笑岔气儿。 君玉脸一沉道:“你忒没规矩,要惹得夫人生气,我不管你是谁,一样用家法。” 荣发突然憋住笑,拽了君玉一下,望身后使眼色。 君玉回头,是鲍硕领着几十个侍卫出来,与自己正走个对面。她忙几步拉素华起来,说道:“快,太子在这儿,一同与我拜见。” 映雪虽是御封的一品命妇,也曾进宫几次,却从未见过皇上、太子,听了此话,有些慌乱。忙整整钗环衣饰,与君玉上前见驾,身后随从们也都跟着跪下了。 鲍硕见是便装出行的郦君玉,身边一位女子,柔媚恬静,带着一脸羞涩,就知是他的女眷,那位梁府千金。他俯身客气道:“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这是尊夫人吧,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次大人的婚礼,因脱不开身未曾参加,十分抱歉,今见夫人温柔贤淑,与大人琴瑟和谐,令人钦羡。” 映雪压着心跳,含羞回道:“殿下过誉了,小女薄质,蒙皇上赐婚诰封,命妇感恩戴德。” 鲍硕看这位郦夫人眉眼玲珑俊秀,虽比不上夫君的标致,却也聘婷袅娜,楚楚动人。她与郦君玉相配,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更兼这位夫人比起一般的官眷又多了一份娇羞,不禁心生羡慕。他哪里知道,这位诰命夫人的娇羞是因为仍是闺中女子的缘故。 君玉见太子眼光在自己和映雪的身上来回打量,有些心虚不自在,便开口说道:“今日休假,与夫人来此礼佛,不想与太子相遇,看太子装束,定是有公务,下官不便打扰,告退了。” “不忙,明堂也是朝中重臣,此事也非机密,这次是与住持商议国师来京都讲授禅法的事,为了弘扬佛事,皇上会亲临寺院,所以比以往还要隆重一些。” “皇上亲临,什么时候?”君玉问,不禁想起上次皇上在教场被袭的事,心里一阵不安。 “两月之后,届时各地僧侣,国外法师会来不少,到时京中治安还要大人费心。”君玉道:“太子放心,下官责无旁贷。” 回府的路上,君玉一直在思考,她明白,刚才的不安,是因方才的种种疑惑,又是六爷,这位曾让自己欣赏的朋友,竟真的那么危险吗? 四 君玉回府时,吕忠在相府的门房已等了很久。 自从紫云师出征,他留在府里很少出门,这次突兀的到访,让君玉也很意外,忙让人把他带到书房,并遣去众人,对荣发道:“老人家一定要见我,必是有要事相告,你看着外面,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 然后让吕忠坐下道:“这里没外人,老人家直说就是。” 吕忠说道:“这件事在少爷走前我就拿不准,少爷走后,我更不安,想来想去,这事只有和大人说了,我才安心,现在府里住的那位高先生,越来越奇怪,我注意他很久了,也摸不清他想干嘛---” “等等,你说的高先生是谁,怎会住在元帅府?” 君玉打断吕忠的话问了一句,吕忠这才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自从少华在街上撞到了高垣以后,被这人的话吸引,又确实错在自己,便备了东西上门赔礼。这少华自小仁义厚道,又受父母训教,知礼懂节,不肯亏欠别人。不想与这人几句交谈后,竟被他的学识秉性折服,每次回城,必与他畅谈。 黄敬杰他们走后,少华便邀高垣在府里居住,初时被婉言相拒。城东那座城隍庙四周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位元朝的青年元帅带着侍卫三番两次的光顾此地。以吕忠的话说,就是三国里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终是把他请进了府。 吕忠道:“少爷平日只在京郊大营,偶尔回来就和他一起下棋聊天,有时一聊就到半夜。” 君玉道:“他们聊些什么?” “老奴也听不懂,像是些书里讲的,还说些兵法打仗的事,过去的那些历史朝代,噢,对了,那次大人见过的琴,就是他送给少爷的,常常都是少爷弹琴,他听着,还夸少爷像他的旧友,就是这琴的旧主人。” 君玉又道:“那你觉得他哪里不对?” 吕忠道:“这人随便的很,白天想睡就睡,夜里来精神,常常在院里游来逛去,对这个院子很感兴趣,少爷那么忙,又不敢给他乱说。出征后,这人更奇怪了,有几次我半夜醒来,还见他在院里散步,有一次,我就偷偷跟着他,看见他拿块砖头在后面上房的山墙上敲来敲去,还去了后院那些没拆掉的房子里,看了半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君玉陷入沉思,这人既是有目的而来,前面的那些话和行为就是为引起少华注意,骗取他的信任了。这少华从小如此,现在还是这样,打仗比谁都聪明,可这处世就不堤防。她想定主意,对吕忠道:“你来这儿的事不能让他知道,我派两人扮作是你新招的下人住在府里监视,你上了岁数,晚上把门销好,不要出门,免得危险,记住,就是元帅来信,也不要告诉他此事。” 送走吕忠,君玉又让人把樊冰叫来,问了跟踪的详细情况。 在茹修平的协助下,查了玄福楼徐九的账目,在外他有一处住宅,经常有外地住客。也确实经营走暗镖的生意,手下就有一些武功高强之人。楚仲元是他们常来往的人,由此推算,那位吉人喇嘛也就可疑了。如今玄福楼和索老三处又出现了许多陌生人,联想到以后不久的万安寺佛事,君玉不由倒吸一口气。皇上亲临,众僧云集,如此阵仗,万万不可出事。这个吉人是什么来头?这宏大的皇家寺院已办过不少佛事与大典,还有何漏洞会让歹人钻空子?君玉冥思苦想,既因案件的进展庆幸,又因六爷的所为感到失望惋惜。 不过另一个消息让君玉失落的情绪有所安慰,她派去调查的人,在萨宁找到了宏多尔。最初这人什么也不敢说,后来听了是朝廷的郦大人在秘密查证皇甫一案,这才说了自己被陷害的经过。当年他听了辽南战场的真相,又看了血书,感到事态重大,即刻报给了鸿深,又一起上报枢密院。此事属军机大事,枢密院的詹木尔接了过去,声称要报与太子调查。不想,几天后自己就被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幸亏鸿深报上的那份罪证,写的漏洞百出,被刑部压了下来,才暂时免了一死。又说追捕这些皇甫兵的是帖木儿的宿卫军,应是受枢密院指使。大赦后自己离京时,为他送行的一个兵部下属告诉他,那些仅存的士兵已全部被害,被抓的张良二人也没押去刑部,而是单独关在一个地方,因他们拒不配合,后来刘捷就让鸿尚书把他们秘密处置了。 这次调查,君玉并未动用自己的侍卫,而是由茹修平派了手下去的,因为查清皇甫一案是他俩共同的心愿。这人回来时说,宏多尔哭着下跪,求转告两位大人,一定查清此事,为这么多冤死的人平反昭雪。 君玉满心愤慨,刘捷一手造成了数万人的劫难,为此,皇甫一家颠沛流离,自己一家骨肉分离。追根寻源是那场射袍婚姻,是因那位冰雪聪明的女子,事已至此,她除了为受害者平冤昭雪,锄奸铲恶,别的已无法挽回。如今看来,那封血书和皇甫伯伯的求援信件就应是在枢密院。而张良两位将军却是与鸿深有关,以这人的品性,应该不会加害两位将军,况且以他兵部尚书的能力,一份证词怎会漏洞百出,不是有意开脱能是什么? 如此想来,这件案子有了不小的突破,她暗暗祈祷少华能征东救父成功,完成昭雪沉冤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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