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面一间狭小的牢房里,君玉见到了靠着墙壁,背对牢门的钰道林,一身白色粗布囚衣,肩头已开裂,露出皮肤上的道道鞭伤,原本白皙优美的脖颈,现在满是淤青血痕。  看到这个昔日活跃在京城商界、儒界的翩翩公子沦落到如此地步,不禁为他感伤惋惜。她轻声问道:“用过几次刑了?”  “大大小小不下十几次了,也没把他的嘴撬开,要不是他点名要见大人,蒙图大人是不会让任何人来探监的。”  陈全生说着,拿出钥匙开锁,高声道:“钰道林,你不是要见郦大人吗,大人来了,有什么话快说。”  道林听到郦大人几个字,身体一动,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过身来,见君玉已经迈进了牢房,一身威严的官衣顿时显得牢房更加狭小。曾几何时,与他开怀畅谈,把酒言欢,如今身份却如此对立。  他苦笑着起身道:“犯民见过大人。”刚想迈步,一个趔趄,跪伏在地。  君玉上前搀扶,发现他的两条裤腿全是血迹,就知他的双腿已经残了。心里一颤,脱不了女子的天性,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就要涌出。  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你就坐着说罢。”  大概是听出自己声音的异样,君玉立时感到道林那拷着铁镣的手用力握了她的手一下,随即听他说道:“谢大人恩典,今日大人肯来,在下已经是感激不尽,临死前能见大人一面,道林死而无憾。”  君玉退后一步,盯着钰道林,除了血痕,还是那副俊俏的面孔,此刻却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下唇一片血痂,应是受刑时咬破的。望着这副尊容,不禁暗暗生气,此人本可以在元朝一展宏图,造福百姓,如此才华竟因固执而从此断送。想起狱卒的话,似乎有些理解,这一件被视为男子最大屈辱的重创,等于毁掉半条命,也许这就是他铤而走险,为此堵上性命的原因。  道林对陈全生说道:“我想与郦大人单独讲话可以吗?”  陈全生刚说了句拒绝的话,君玉便道:“可以,如今的他,本官没什么怕的,你们都出去吧。”  陈全生只好带狱卒走开,守在外面。  道林避开君玉的眼睛,问道:“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我---”  君玉打断他道:“你不用再说,我知道,我不想说什么同情的话,你不需要。”   道林笑道:“还是大人懂我。”  他干裂的唇角一弯,仍带了往日的一丝妩媚,君玉一阵揪心的痛楚,说道:“事到如今,有些话多说也没用了,我还能帮你什么,你直说吧。”  道林又是一笑,慢慢说道:“我知道,大人能说的都已经说尽了,你对道林也尽了朋友之义,可道不同不相为谋,请原谅我的执拗,有违大人的好意。”  君玉还要开口,被道林摇头制止,说道:“大人不用说了,他们不会给多少时间的,我从进来,除了吃饭喝水,还没开过口,就让我一人说个够吧。与大人相处以来,我能看出大人虽在元廷为官,却不失一位公正的好官,只是无缘与大人做莫逆之交。我们相处虽短,你却是最了解我的,我已不会为过去纠结。大人还记得我说过,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认赌服输,我输在大人手里,不冤。我一向谨慎,也许是我命该如此,竟没看出大人设的局,天意,天意呀。”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问道:“我隐瞒身份这么久,如今说的话,大人还会信吗?”  君玉记起他想见自己的那番话,说道:“你如今虽为囚犯,可我依然愿你不失君子的风度,你既在这段时间不肯开口,就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愿。如今你想说的,也必是你内心想说的,我权且信你就是了。”  “谢谢!”道林点头,继续说道:“我是京城这次行动的主谋,这是大人知道的,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同伙,大人这也应该明白。无论是上刑场,还是受酷刑而死,不过是两种死法而已。现在,我把我想说的、能说的统统说给大人。我的所有行动都是在徐九的那座外宅,玄福楼只是一个掩护的地点,为了隐秘,酒楼的所有雇工伙计都不是我的人。还有,在商界里,除了索老三和盛华楼的高老板外,其他商人,都是被我蒙蔽利用,并不知情。如今两人已被抓捕,而且那些来京的人也被你一网打尽了,请大人相信我,别再对已抓捕的人刑讯逼供,以免他们重刑下胡说起来,牵涉更多的无辜。如今我的命已无足轻重,我可以用我唯一的亲人发誓,我的话无一句是假。”  君玉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双已变得纯净真诚的眼睛,信任的点头答应道:“我信你,会考虑的,听你说到唯一亲人,是不是还有事需要我帮你。”  道林舒了口气,身子靠在墙壁上,对君玉央求道:“这是我的另一个托付,我只有一位小妹还在世上,记得年前那次春联赛吗,就是那位扮了男装的年轻人。呵呵,她是从小被我宠坏了,没有如今女孩子的温柔,”  说到这里,他脸上掠过一瞬间的温存,转眼即逝,又说道:“我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对外公开,这件事也牵连不到她。不过她对我的事并不知情,如今我出事,对她来说打击不小。我不在意她会恨我,却牵挂她,这是我唯一不能瞑目的,大人以后如能得知她的行踪,还请关照。”  这番话说的简单,却是一个用心,一个动心。道林扶着墙,屈身在地,算是给君玉跪了,眼里第一次在君玉面前涌出泪来。  君玉见他如此,忙去搀扶,颤声道:“道林兄放心,我会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  一句话驱走了道林入牢以来的孤寒,他把泪水咽了回去,毕竟他还是那个高傲的钰道林。  君玉知道时间不多,不能陷于这种情感,她直率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怎没提到你的那两位东征的朋友,你不是有意隐瞒吧。”  道林一怔,随即说道:“大人既已知道,我不会隐瞒,我没说,是因他们比武投军后,就已经与我们脱离关系。他们的任务是在几年里建立军功,取得朝廷信任,拿到军权。所以短期内不会与我们联系,目前他们不会对东征不利。”  君玉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完美长远的计划,却如此可怕,难怪范刚有那样的举动。她不禁脱口道:“好深远的谋略,不愧是六爷,若不问你,这输赢还难定呢,不过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会防范的。”  道林淡定说道:“我说过我已认输,知道瞒不过大人的眼睛,才会承认。只是道林还要求大人放过,他们毕竟是为国征战,是拿命去换取功名,看在他们浴血拼搏的份上,东征后,就请大人饶他们一命,永不录用就是了。”  君玉想了想,说道:“我答应你所有的托付,你放心上路吧,希望你能走的安心。”  说完,不再看他一眼,尽管脚步沉重,还是走了出去,她不想在这里再多受半会儿的情感折磨。  在门口,她见到尚书蒙图大人,带着些许的不满,客气问道:“他可是这里受刑最重的钦犯了吧?”  蒙图无奈道:“大人也知道本官不是那种酷吏,可皇上点名急于要他的口供,不得不如此。皇上还要求查清他的所有身份,怕他与宫廷有关系。”  君玉道:“我了解此人,他不想说,就是做了受刑而死的准备,你在他死前不会得到一句新供词。何况这件案子已是一网打尽,大人不妨考虑让他画押结案,和其他人一起等候皇上的判决圣旨,以免这些人受刑不过胡乱攀咬,让无辜的人蒙冤。至于他过去的身份可查可不查,这人是以谋反定罪,过去的已不重要,所有秘密随他一死皆会消失,皇上也不用顾虑。大人是明白人,这种事是男人一生的羞辱,若大人还存恻隐之心,就让他留点尊严去赴死吧。”   蒙图沉思道:“我知道大人用心良苦,本官也不是无情的人,大人放心,你的提议,我会慎重考虑。”,  回到府里,君玉不敢怠慢,忙写了封信,让荣发派心腹交到鸿深府上,叫他速找来张良两位将军,自己有要事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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