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的世界

50- 1930年的世界　　　　放印厅中，孙悟空嘴角含笑看着已经进入了记录片中的陈善美，至于陈善美旁边的牛魔王，他直接就自动忽略了，并没有看到好吗。　　　　陈善美为了不在记录片中显得过份突兀，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符合那个年代的着装，一件乳白色的收腰大衣衬得她腰身纤细，把整个身体勾勒成一道优美的曲线，黑色长发烫成了大波浪再压上一顶与衣服同色的小贝雷帽子，两侧自然垂落的乌发托着一张莹白的小脸，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双眼此时却盛满了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从没这么穿过，此时这样一出场就让孙悟空眼前一亮，一双眼睛再移不开来。　　　　孙悟空一瞬不瞬地看着电影中的陈善美，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直到陈善美和牛魔王一前一后隐入那群黑白人流中，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喃道：“她得在一个小时内出来啊，我们还得去看电影呢。”说罢又是微微一笑。　　　　狗秘书有点好笑地看着眉眼含笑的孙悟空，不过做为一只才化形100来年的狗，她并不太懂什么是爱情，所以并不是很明白孙悟空的这些喜悦由何处而来，此时也就公事公办地说道：“放心吧，有牛魔王和她在一起，不会有问题的。现在我带你去看一下那个小恶鬼附身的梳妆台。”　　　　记录片中的陈善美，对面前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究和好奇，她居然回到了1930年的京城，这些她只在电视中看到过的情境，现在全都活生生的就在她的身边。低矮的房子、破旧脏乱的街道、一边叫卖一边跑动着的报童、烟气氤氲的早点摊、穿着旧式西装步履匆匆的男人、穿着传统服饰抱着孩子的女人、穿着和服一脸傲色带着刀的日本人.......往来的自行车、电车、黄包车.......如此鲜活的这一切很难让她相信这只是胶片中的虚假世界。　　　　进来的时候，牛魔王就已经告诉过她，这里只是一个虚假的世界，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妄，真实的只有她、牛魔王、那个恶鬼，让她千万不要被这个虚假世界中的东西所迷惑，坠入虚妄。谨记一条，只要找到那个恶鬼，把她引出来，让牛魔王抓住她拖出这个世界就行了。　　　　可是现在，看到身周的一切，陈善美却很难把这些活生生的人都当成虚妄，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真实，孩子的哭闹声、远处的吵架声、电车压过石子路面的咯吱声、空气中流动的早点香气，经过的女人身上有香水味.......陈善美伸出了手，能感受到风从指尖吹过，她觉得现在这一切都无比神奇，那么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妄呢？她感受到的这一切怎么可能不真实！　　　　想到这里，陈善美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不再去考虑这个问题。还是赶紧收敛心神去抓那个恶鬼吧，孙悟空还在外面等着她呢，那才是她的真实世界。她碰了一下牛魔王的手臂，自从进入到这里之后，牛魔王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两眼茫然地来回睃视着街道，脸上总有点回忆的怔仲，此时被陈善美一碰，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看向身旁的陈善美。　　　　“我们别在这发呆了，还是赶紧去找那个恶鬼吧，她长什么样？”陈善美问他。　　　　牛魔王哦了一声，总算是想起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你那么急吗？也对，你还急着出去和孙悟空看电影呢。”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划拉开屏幕：“狗秘书到是画了那个恶鬼的画像，嘿，不过，大概没有什么帮助，画得很一般。”就这评价都还是他留了情面的，再怎么说狗秘书也是他的人，他昨天看到这幅灵魂画作的时候那确实是好好鄙夷了一番狗秘书，但当着陈善美的面却不能这么说。　　　　陈善美接过牛魔王手机一看，手机屏幕上的画歪歪扭扭，上面是一个圆，下面是一个方块，这个大概好像也许是个孩子。这个完全就是幼儿园水平的绘画嘛，不，也许中班的小朋友都要比这个画的好。　　　　牛魔王干笑两声：“毕竟......是狗爪子画的，所以.......”却听到陈善美欣喜的声音“有了这个，就可以找到了。”不由大奇，凑过头去看。明明还是那个画面呀，什么意思？我们看到的是同一副画面吗？　　　　“你看，画上的特征很明显嘛、红色花朵的和服、木屐、短发、圆脸，脸上还有一颗痔。”真别说，给陈善美这么一指点，牛魔王现在也觉得现在这幅画确实还是能看看的了，貌似，好像，用这个画面大抵是可以找到恶鬼的。　　　　陈善美又沉吟了一下，说道：“她穿着和服，我们先去和服店里问问看吧。”　　　　牛魔王都有点要刮目相看了，真没想到这陈善美还挺聪明的，头脑也清楚，以前一直以为她就是个有点精神质，有点冷淡阴郁的女人，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面。当下点点头，指着街道远处：“我记得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和服铺子，不过有点远，我们坐电车过去吧。”　　　　陈善美当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牛魔王可是从这个年代一直生活过来的，这里的一切他都熟悉。两人站在街口等待着电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找到女鬼后应该怎么办。牛魔王突然就顿住了，两眼发直地盯着街口对面。　　　　陈善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街口对面，人流中有一个面色晦暗的女人，神容憔悴，头发凌乱，正站在街口抽烟，一身剪裁合体的套装却被穿的又脏又旧，可就算是这样的狼狈，这女人也仍是美丽的，只是这美丽蒙了尘。　　　　再回头去看牛魔王，两眼中已隐隐有了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女人，脸上满是回忆中的苦涩。陈善美心中已有了大概的猜测，这个1930年的女人一定和牛魔王有些关系，大约还是记忆中的情人之类。只是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也都已经过去80年了，更何况这里也不是真实的世界，心里不禁有些同情起牛魔王来，没想到每天风流倜傥的牛魔王也会有这样伤痛的过去，而且看起来还是用情至深的样子。　　　　电车来了，陈善美轻轻碰了一下牛魔王的胳膊，牛魔王却连看都不看她，口中低语道：“你自己先去吧，有危险的话叫孙悟空，我还有点事。”迈开长腿就向街对面去了。　　　　陈善美无奈地看看牛魔王的背影，想想或许让他在这个胶片世界里重逢一下旧情人也好，就算是虚假的好歹也是一种安慰吧，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自己上了电车。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牛魔王就已经陷在了那些回记中，80年真的过去了吗，又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去。就在这条街上，他看到了上一世的子恩被枪击中后死去，当时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不能做，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在等电车的时候，牛魔王突然看到了街口对面的子恩。　　　　她就站在人流中，还是活生生的。牛魔王这才想起，现在是1930年，离子恩的死亡时间还有一年的时间。一切一切全都不再重要了，什么总统奖章，什么抓恶鬼，什么积分......他以为已经过去1000年了，时间长久的已经足够能让他心平气和地远远观望着她了，可是当真看到街口对面的子恩时，他才知道，自从子恩被罚下界轮回开始，在他的世界里时间就再也没有流动过了，那些被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思念，一瞬间就全都喷涌而出，再不给他留一点出口和逃路。　　　　可是再多的思念又能怎么样，他在街口这边，子恩在街口那边，他只能这样远远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子恩。这一世的子恩根本就不认识他，嘿......哪一世的子恩又认识过他呢？！　　　　曾经那么爱美的子恩，此时却头发凌乱，衣服脏旧，神色呆滞，天界的惩罚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在那些悲惨经历的不断重压下，甚至连痛苦都已变得奢侈，子恩被折磨的只剩下麻木和呆滞。牛魔王只觉得眼中的热泪就要落下来了，仙界中那个明媚高雅的子恩和此时行尸走肉般的子恩，旧时的笑颜，眼前的呆滞，这些画面不断地叠加在一起，愈发让他觉得痛苦不堪。　　　　子恩，到底老天要让你这样轮回到何时，我又该做些什么才能救赎这样的你。可是此时，我却只能这样悄悄地跟在你的后面，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前方，呆愣愣的子恩却突然站住了，发直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情绪，那是一簇仇恨的火焰，然后这火焰就越烧越旺，只烧到子恩两眼通红泪盈满眶。她直瞪瞪地望着正要走入一家餐馆中的日本人，就是这个人，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儿子，杀死了她所有的亲人，却独留她一个在这世上不死不活。她也要杀了他！对，她必须要杀了他。子恩的双手握紧了，全身都开始绷得紧紧的，脚下已不由自主地就向那个日本人移去。　　　　快要接近那个日本人的时候，子恩突然向前一扑，就要去掐那个日本人的脖子，可是像她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掐得住那个日本人，就算这是在被仇恨支配下破釜沉舟的一击，对那个日本人也一样不会产生太大的伤害，从被突然袭击的呆愣中回过神来的日本人，回身一脚就把子恩踢倒在了地上，满脸凶狠上前一步就要向子恩身上继续踩去。　　　　牛魔王此时哪里还能再忍，只一步就跨过了看热闹的人群，一手已掐住日本人的脖子，把他高高给举了起来。日本人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脸上已呈猪肝色，两只手徒劳地去够牛魔王的手。直到这个日本人两眼翻白，牛魔王才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从地上扶起子恩，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他，以至于他很从容地就带着子恩离开了。　　　　他告诉过陈善美，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妄的，千万不要陷入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可是他此时又无比庆幸这里是虚假的世界，否则他就算是想出手都不成。　　　　牛魔王把子恩到了一家僻静的餐厅里，选了一个卡座把子恩给安顿下来。对面的子恩又恢复成了那副呆滞漠然的神态，从头到尾都很顺从，安静地跟着他来到这里，安静地坐下，又安静地任由他拿出手绢为她包扎手上的擦伤，甚至都没有要问问他是谁。　　是啊，她的心早就死了，现在这世上的不过是一具行走的尸体，只为了报仇而活着。只有看到那个日本人的时候她才会有情绪——仇恨。　　　　牛魔王轻轻握着子恩的手，仔细地剔除着伤口上的那些碎石和泥土，哽咽道：“你终归还是会去杀那个日本人，最后被追着的士兵打死在街头。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不知道子恩有没有听懂，其实无论子恩是否听懂都没有用，这里的一切全是虚妄，子恩早在80年前就死了。牛魔王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把子恩的手抵在自己的头上，满心伤痛，这里的一切全是虚妄吗？如果可以，自己现在却想永远沉轮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只要能够这样看到她，看到活生生的她，这就已经足够。　　　　子恩的手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就用力从他的手中抽离出去。坐在对面的子恩看着牛魔王，眼中终于有了呆滞和仇恨之外的情绪，那是一点点疑惑，一点点感动：“你认识我吗？”可不待他回答，子恩又是自嘲的一笑：“认不认识都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请忘记我吧。”说完就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去走了。　　　　终归还是没有问一问他是谁。　　　　如果可以忘记，我又怎么会始终在痛苦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