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洞山下的密林里,江麟和飞雪在繁茂枝叶间穿行。  由于雪柳客栈——这个沧延在骆国的暗哨的叛变,他们二人的行踪已然暴露。连日来,他们多次遇袭,疲于应付,渐渐已有些力不从心。考虑到各方来抢夺玉兰的势力会在官道上设伏的可能,江麟决定,由走大路改在林间穿行。  明洞山下气候湿热,林间绿灌幽草丛生,使行进变得十分艰难缓慢。江麟看着前面几乎不能算作是“路”的小路,不禁转头看了看飞雪。  自在芜城连夜逃出骆王宫起,一路上频频遇袭,多次血战,才勉强将各方人马甩脱。这几日离明洞山越来越近,伏击者也随之越来越多,他们只有两人,寡不敌众,应付起来极为辛苦。  此刻,少女的玉颜上,染上了一层重重的难以掩饰的疲惫。  江麟这几年来戎马天下,征战四方,枕戈待旦是家常便饭,对此早已习惯。可身边的这个少女,显然已经吃不消。  江麟看着飞雪,竟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飞雪感到一双手突然将自己揽住,下意识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在别人怀里。  “你累了,歇息一会儿吧。”头顶,江麟的声音缓缓响起,波澜不惊,不带一丝感情。  望月宫中的人都是女子,飞雪又是自幼由师傅一手抚养,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脸唰的一下红到脖子根。  似乎没有注意到飞雪的反应,江麟依旧紧紧地抱着她,双臂有力,不容反抗。  飞雪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待在他的臂弯里。  林间草木丛生,极难行进。但不管路有多难走,江麟却始终稳稳地抱着飞雪,不曾有丝毫的摇晃。飞雪倚在他怀里,竟感到了一种踏实,倦意涌起,在不知不觉中合上了双眼。  江麟低头看飞雪的时候,飞雪已然入睡。他默默凝视着怀中少女的睡颜,不由自主地,他停下了脚步:清丽,宁静,不染尘埃。世事多烦忧,这样的一张面庞,却是人间少有。  凝望间,竟是有刹那的失神。他想起了逃出骆王宫的那一晚,在他拿回玄羽剑,和飞雪并肩走出宫门后,月色下,这个少女对他说的话:  “你虽然利用我,算计我,甚至要在事成之后杀了我,可我不能见死不救。”月光照亮她温柔文静的容颜,这个月下的柔美少女,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丝倔强,“不管怎么说,这一路,公子对我很是照顾,但你终究是利用我,我们现在,也算互不相欠。”她顿了顿,正色道,“之后的事情,不如我们公平竞争,我帮你采下玉兰,然后我们比试一番,如果公子的武功更为高强,玉兰我会双手奉上;如果我的道行更为精深,珍宝就由我自行带回,公子意下如何?”  这个女子,看似腼腆,内心却是坦荡,没有一丝晦暗,更不懂得算计与斡旋。  一时间,自卑和失落在江麟心中泛起,随即蔓延开来。  这样的人,是他这种肮脏之人所无法企及的吧?  可自己为什么会失落伤感,不能企及又如何?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注定要杀伐一生;而她,却要在望月宫中终老,终其一生,都不会粘染一丝烟火。  这样的女子,人生也许会和这张面庞一样,不染喧嚣。  细细想来,江麟发现:自己与她相处之时,内心竟有一种平静舒缓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的人生中所不曾有的。他生于帝王之家,自幼便在宫廷的血雨腥风中起起伏伏,年幼丧母,山河破碎,他本厌恶权力之争的那种肮脏晦暗,却又甩脱不掉。哪怕沧延王朝的余晖不再,只要他还一息尚存,他就还是那个储君,那个复国的少主。  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如果能舍弃所有的喧嚣纷杂,和这种人永远相伴,平淡一生,那该有多好。  内心泛起一种感觉,但他怎么也形容不出这种感觉是什么。  什么感觉呢?  头顶树枝上,有鸟儿在追逐嬉戏,悦耳的鸟鸣声回荡在耳畔。他随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苦笑。  平静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永远触不可及。   这一生,他都注定要背负那种肮脏,攻陷城池,杀戮一生,双手沾满鲜血,还要在权争的涅槃中沉浮。  已是日落时分,天色开始变得昏暗。他不再多想,抱着飞雪继续赶路。    飞雪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的黎明。  映入眼帘的是茂密交错的枝叶,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林间有鸟儿的吟唱,一切宛如梦境。  她坐起身,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旁,江麟正侧倚着树干,抱剑而眠。林间的风带着清晨的丝丝凉意,吹在他身上,拂起了他的衣袂,使得身形本就瘦削的男子又多了些许单薄。  飞雪起身走过去,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了江麟肩上。  “铮!”一阵龙吟声响起,却是玄羽铮然出鞘。飞雪下意识抽出幽兰,格挡住了迎面刺来的利刃。  “原来是你。”江麟睁开眼,眼神凌厉,却在看到眼前的飞雪后连忙止住剑的去势,“多有得罪,望姑娘见谅。”  收剑入鞘,他起身走去:“上山吧。”    明洞山高耸入云,山顶没入云端,远远望去,宛如仙境。  而千年玉兰,就生长在山巅的山洞中,登顶方可摘取。  饶是江麟修为极高,飞雪身怀异术,却是爬了大半日才来到山洞的入口处。  明洞山,顾名思义,山上有一个穿山而过的山洞。而此刻,站在山洞的入口处,却是看不到另一端的出口。想来是山洞太深,一眼望不到边,山洞深处又终年不见阳光,所以里面才会昏暗一片。  江麟看飞雪已经走了进去,连忙跟上。  点亮火折,走了十余米深后,一枝蓝白色的兰花呈现在二人面前。此花便是千年玉兰,静静伫立,孤芳自赏,花瓣晶莹剔透,宛如用冰玉雕琢出来一般。  玉兰性阴,且极为脆弱,一旦靠近光和热就会枯败。记住玉兰的确切方位后,飞雪便将火折递给江麟,自己摸索过去,采摘玉兰。  终于到这一刻了吗?内心,竟是有些许的不忍。江麟站在远处,借着手中火折的光亮看着飞雪的背影,犹豫不决。他一向翻云覆雨,决绝狠厉,可此时此刻,却是优柔寡断了起来。  镇定心神,仿佛下了将少女毙命当场的决心,随着飞雪慢慢移向那只玉兰,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玄羽。  玄羽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杀气,发出了不易觉察的微微鸣动。  飞雪走到玉兰前,止住了脚步,探出纤细的手向前摸索。随后,感觉到一个细长的根茎,她随即握住,轻轻摘下。  就是现在!江麟心神一凛,刚要动手,却听到前方黑暗处有人移动的风声,接踵而至的却是飞雪的惊呼。  难道洞中还有别人蛰伏?为什么自己方才没有察觉?  电光火石间,却见前方站着一群穿着相同衣衫的人用剑对准飞雪,欲要再度袭击,而飞雪,被他们围在中间,已经跌坐在地,左手持幽兰丝绫,右手却按着左肩,而左侧身后肩背处,竟是有鲜血涌出。  那一刻,江麟想也不想,玄羽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电光,宛若鸿鹄现世,向着那群人疾刺而出。  几个回合后,伴随着长剑刺入身体的闷响,最后一人应声而倒,顿时气绝。  这次在这里伏击的,又是哪路人马?江麟不禁心中好奇,刚才看他们出手伤了飞雪,心中一时激愤,竟是没留下活口。看来,只好通过他们身上的物品来查找线索了。  用剑挑开衣物,翻找了一番,却是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一时不禁懊恼,抬脚在尸身上踢了踢。这一踢不要紧,外衣全部散开,在衣服内侧的领口处,一处刺绣立时引起了江麟的注意:  柳叶。  梦华的人!  飞雪不是梦华派来的望月宫女官么?梦华又派人来伏击飞雪!自己人杀自己人?  江麟不得其解,一时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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