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没有睡醒的时候,书楼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睁开眼,还是清晨,屋子里昏朦未明,时辰尚早,仍旧是传来不疾不徐的叩门声,我不是在做梦,疑惑起了,披着外袍,揉着眼睛去开门。 柔丽的佳人站在外面。 “文惠?” 文惠婉然一笑,自身后婢子手里接过东西,走进冷清清的木楼来。 我愣着神,实在她来得太早,我还没有醒透,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是全然反应不过来,只知呆站呆看。 文惠打量了屋子一圈,说:“让嫂嫂住在这样粗陋的地方,着实是太委屈了。” 婢子没有跟进来,默默转身下楼去了。 我朝外面看了一眼,才要说她来得好早,文惠却先先地回转身来,拉住我的手连赔不是:“是我们愧对嫂嫂了,还望嫂嫂不要介怀。我心里都是晓得的,子业不知礼不懂事,容易犯浑,服侍的人也把昨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是子业不尊嫂嫂在前,嫂嫂忍无可忍才动手教训了他。” 文惠知书达理,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我动手打了她的弟弟,可能会令她在崔家备受指摘,一想到这里,我便感到很愧疚。 我叹息说:“唉,其实我开始不知道那是你弟弟,只当是府里某个顽皮小子,没人敢管束……早知道他是崔子业,我说什么也不会下这个手。” “家中父母得子业一子,溺爱太甚,他自小就是无理妄为惯了的,旁人念他年纪小,都不愿与他多计较,由此他就越发闹得过分了,如今有人管他,也是好事。” “哎,千万别这么说,论及起来,我一个外人,确实没资格去管教他,昨日也不过是正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忍住脾气。” 文惠低下头,喃喃道:“家中只知宠惯他,须知在别处吃了亏,才知反省吧……” 说话间,她眼眶红红。 我素来心软,见之犹怜,忙转过话头道:“哎呀,不要说这些了。这天还早呢,你怎么就过来了?我在这里吃得饱,睡得着,一切安好,你勿挂念,更勿自责。” “如何能不挂念,能不自责?”文惠用帕子拭了眼角,努力地撑起一张笑脸来,“我昨日便想过来,可是子业闹了很久,我一走开他就大哭,没有办法,我只能留在房间里陪他。今日趁早,他还睡着,我就急忙过来瞧瞧你,也不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我说:“不用,真的不用,我都还好。” 文惠道,“你这分明是在宽我的心。我都听说了,昨日你被关到这里来了以后,三哥只让人给你送了粥,那怎么能行?”她转身指指她端进来搁在方案上的东西,“这是老早就嘱咐厨下炖着的香蕈鸡汤,熬到方才,肉绵汤香,滋味最好,你趁热喝吧。” 原来,她大早赶过来,不光是看看我,还记挂着我没有吃好,特地送来鲜汤。 我心里暖暖的:“文惠,你真好。” 文惠摇头:“不受子业的牵累,嫂嫂又何需被关到这里来?终究是因了我们崔家人的缘故。” 遥闻鸡鸣。 天渐大亮,府中该忙碌起来了。 文惠面上浮起急色,慌忙与我道:“等会子业该醒一趟了,不见我在旁定要哭闹撒气,我就不多留先回去了。阿彦说,会再去跟三哥澄清,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嫂嫂出这荒院。” 我应声:“好,你去吧。” 文惠再叮嘱了我汤要趁热喝,遂急忙下了楼去。 荒院好像与整个郧国公府没有关系似的,等了许久,眼见着日头一点点升高了,半个人影也不见。 我下了小木楼,自己去井边打了水梳洗。 这日有点变天,近午时太阳就钻进厚重的云层里,再也没出来,整天都是灰灰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草叶子在地上打转。 楼外冷得紧,我抱着小毛团进了屋,掩上半扇门,度日无趣。 婢子给我送了两顿饭,一顿米饭,一顿粥,都很清淡,没有荤菜。 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告诉我,我可以出去。 天黑以后,西院有个丫头抱着床褥子,瑟缩着进了荒院,说是变天了,文惠怕我冷着,让送过来的。 我才想多问那丫头两句话,她却像怕我一样,转身飞快跑出去了。 这天晚上,果然冷了许多。 转日起了,又是没人来搭理我,我在院子里徘徊一阵,心疑韦真境是不是忘了我,于是就想自己开门出去,谁知,我到门前一拉,刹时呆立—— 门竟然,上了锁! …… 我难以形容当时我复杂的心情,吃惊有之,发懵有之,但不可否认,最后愤怒取代了所有。 都已经让步了,要关就关,要克扣饮食用度就克扣,但没想到,还要像对待犯人一样来锁着我。 “韦真境!” …… “外面有人没有,去叫韦真境来!” …… 根本没有人回应我。 我气怒至极,也曾想过要翻墙,但终是不甘心,所以克制住性子,在等韦真境过来给我个说法。 这一天,除了送饭的婢子,我再没见过旁人。 我问婢子,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锁我。 婢子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至夜深,韦真境无话传来,更无出现。 在我被关的第四天早上,我想开了许多,我的一番所作所为,或许是很令文惠难以面对崔家人,韦真境又是在锁我做做样子,没有关系,他亲自来放我出去就行。 在这第四天,韦真境的确来了。 我松了口气,以为他来接我出去,在他出现在书楼门前时,我甚至客气地起身迎他:“你来了。” 而他却寒着脸,整个人犹似一汪幽深秋潭,我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韦真境跨进书楼内,第一句话,是沉冷问我道:“思过三日,你是否知错?” 我不禁错愕。 见我不答,他重复他自己的话:“我问你是否知错。” 好可笑呀,我等他这么久,算是白等了。 我扬着脸,一字一句,认真回答他:“我没有错。” “不知错?很好,那就再关三日。” 话音落下,韦真境转过身出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对他客气,不是让他对我不客气的。 这郧国公府,在他不讲道理的一手掌控下,岂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待也罢! 我推开门口的韦真境,飞快往外冲,跳下陈旧的木楼梯,穿过荒芜的院落,直向院门冲去。 韦真境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用意,高声吩咐院门前的两个小厮:“拦住她,别让她出去!” 小厮不知变故,一时没有明白,等到动手来抓我时,我已跨出了院门。 “就你们,也想拦我?”我得意洋洋,才跑出去,就见廊下迎面过来四五个短衫的护院,瞬间心凉,“糟了……” 果然,身后小厮大喊道:“公子令抓住少夫人!” 我都没来得及换条道,立刻就被制住,不得动弹地被推回荒院中。 韦真境被我那一推,似乎撞着或摔着了,是教人扶着走到我跟前来的。 “杨仙儿,你很厉害啊。”韦真境咳嗽两声,脸色气到青白。 “放开!放开!”我甩开钳制住我臂膀和手的人,护住生疼的腕,愤恨道,“韦真境,你休想再关我了!就算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都还是那句话,我没有错!” 韦真境皱眉怒斥道:“子业年岁小,有什么是不能好好教的?你偏要去打他,还打得那么狠,吓得他日日哭啼,说一闭上眼就看见你凶狠打他的样子,你难道做对了,还要我们来感谢你不成?” 哦,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我冷笑:“都是给惯的,崔子业这就是欠揍的毛病,多打两顿就好了。” “杨仙儿,你够了!” 韦真境吼我之时,有人急忙跑来,细声禀报说,天成郡主来了,说是来找我的。 “不见!就说少夫人身体微恙,不方便见客!” 我尚窃喜周婳来得正是时候,可以救我的急,却冷不防听韦真境下了逐客令。 “喂!”我慌忙尖叫道,“周婳是来找我的,要你多管什么!我要见周婳!” 韦真境抓住要往院外跑的我,冷厉喝道:“说了不见,还不快去回了郡主!” 传话的人跑得比什么都快。 “哎,回来……” 韦真境再厉声道:“还不将少夫人‘请’上楼中去!” 请?亏得他有脸说! 我没有错,我也不想迁就谁、给谁面子了,小楼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极快地转思过来,我用力扒紧了院门不肯松手:“我不,我没有错,你不能关我!” 左右之人为难。 韦真境气恼:“愣着作甚?几个大男子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女子!” 我咬牙,牢牢扒住院门,指甲都嵌进木头里,锐利地疼着。 …… 僵持了很久,韦真境执意要再关我,而我拼死都不肯松手。 “仙儿。” 在我力气快要使尽,失望一点点漫过我心头的时候,我听到了周婳的声音。 睁开眼,周婳立在院门外,惊愕望着我。 通传的人抹着额上的汗,磕巴地说:“这……公、公子,小的拦不住郡主……” 周婳……周婳! 天知道能看到她来,我有多么激动,管不上狼狈不狼狈的,我扑向前,急忙掩身到周婳背后,抓紧了她的衣袖求救:“周婳,你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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