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文史课,是戏演完后的第一堂文史课。课上,乐冲还是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脸上的巴掌印消了不少,身上的口子涂抹过药,穿着衣服,也瞧不太出。 他身为皇子,本该坐第一排正中,但他没有。 一来,若天班无人坐最后一排,那最后去坐的人极有可能是马有志。正如昨日在千雪湖畔所言,他很清楚人族教育的不公,作为不公下的利益既得者,他对马有志怀有敬佩之情。 一个能凭实力考上皇家学院的同学,值得他敬佩,也值得他结交。 所以他愿意将前排的位置让给马有志,自己坐这最后一排。 二来,则是因最后一排左右无人,更为自在潇洒,世人爱言“高处不胜寒”,他倒觉立在高处,孤寂一人,反有一番独到滋味。 每每这时,他便更能理解自己父皇近年来的所作所为。这几年来,皇帝陛下执着于破镜,一心想要迈入半神境,一旦迈入,便是长生不老,千秋万代,永治人族。 一个人永远地统治一个种族,结果到底是好是坏,没有人敢做出评价,敢做出评价的只有妖族和魔族的评论家。 “如果人族的皇帝破镜成功,那么人族将会陷入永无天日的绝对独,裁。” 在三年前的魔族周刊《时间》上,妖族社会学家发表了这样的言论,言论发表后的半月,这位妖族社会学家便意外身亡。 自此后,妖魔两族的评论家想要再谈及人族皇帝破境之事时,都须得先写好遗书,交代好后事,毕竟谁都不知道言论一出后,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课上,李去疾再未提及昨夜之事,其间还抽了乐冲回答问题,乐冲答得极好,李去疾便朝他点头微笑,乐冲也微笑以对,好似师生和睦非凡。 哪怕开学第一日只是一场戏,可乐冲终究是天班中第一个向李去疾打招呼的人,也是第一个朝李去疾笑的人。 乐冲绝不会想到,就在李去疾见到乐冲对自己微笑的一刹那,便感知到了老师这一个行当的伟大。 课后,天班的学生们将作业交了上去,李去疾数了数刚好七份,翻了翻,字迹不一,有的潦草敷衍,有的认真端正。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也未打回一份作业,下课钟声响起后,便抱着作业离开了教室。 “李老师不打算数数字数?万一那群兔崽子偷工减料,少抄了百八十遍怎么办?”王马克也是刚放课,见李去疾抱着作业,便笑问道。 李去疾摇头道:“不数了,我信他们。” 王马克奇道:“哦?” 李去疾道:“昨夜该施的威,已经施够了,今日他们能交齐作业,便是一种进步,凡事急不得。且若老是抓着旧事不放,一来太显小肚鸡肠,实非君子所为,二来作为长辈老师,若真跟学生较上了劲,那更是大大不妙。正如马克老师曾经说过,老师和学生不该成为敌人。” 王马克赞道:“李老师这才当了四日老师,思想觉悟就高得让我这个混了三年的老油条自愧不如呀。” 李去疾笑道:“马克老师那日同我讲的“thought”一词才是叫我受益匪浅,况且昨夜之事若非有你们挺身相帮,我怕是真百口莫辩,此刻在刑部吃牢饭了。” 王马克蓝眸眨了眨,道:“李老师,如果你真要谢,还是该多谢不知老师。” “恩公之前就救了我一命,昨夜之举,又算是救了我一命,大恩大德,真不该如何相报是好,若恩公是女儿身,怕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此大恩。” 李去疾答应了不知死活不得再在他面前称他为恩公,但李去疾到了旁人面前,便又忍不住唤出了“恩公”二字,可见不知死活的恩情,于李去疾而言,是何等之重。 王马克大笑道:“你们人族有句老话叫‘男女结为夫妻,男男则结拜为兄弟。’既然神注定你们当不了夫妻,结为兄弟,还是可行的。” 李去疾叹道:“能与恩公结为兄弟,自然是天大喜事,但不知为何,恩公似因阿丑之事,将我当成了品行不端、忘恩负义之辈,由此对我积怨颇深,态度极冷。” 王马克道:“忘恩负义是一方面,但不知老师厌恶你的主因倒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说李老师,作为定北郡主的未婚夫,难道你不觉自己早就成了三族雄性的公敌了吗?” 李去疾惊道:“你是说,不知老师厌恶我,是因不平我娶走郡主。” “聪明。” 李去疾这才恍悟,道:“是我蠢钝了,我早该想到不知老师是北境之人,对定北郡主的感情自不一般。” “何止不一般,郡主在不知老师心中那可是如同女神一般的存在。” 李去疾苦恼道:“若有一人玷污了自己心中女神,那自是对那人喜欢不起来,非但喜欢不起来,怕还要记恨上。” 王马克哈哈一笑,长臂搭在了李去疾肩膀上,道:“你也不必为此太苦恼,我看得出来,昨夜之事一过,不知老师对你的态度有了不小改变。你慢慢等吧,不知老师这人就是面冷心热,不易亲近,可一旦把你当成了兄弟,那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好兄弟吗?”李去疾低声重复,露出艳羡之色。 李去疾没有朋友,更从未尝过兄弟之情的滋味,在府上,他身边从不缺伺候的仆役,但却没有一个生灵敢同他做朋友,敢和他称兄道弟。 李去疾看着这位仅仅认识了几日的魔族同僚,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后,微笑道:“若是可以,我当真想同马克老师和不知老师成为兄弟。” 王马克将李去疾的肩膀搭得更紧,大笑道:“能和李老师当兄弟是我的福气。” 话音刚落,便腹诽道:真兄弟就算了,和你当个表面兄弟还是没问题。 王马克来人族后,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结识表面兄弟。恰好,不知死活最不擅长的事便是结识表面兄弟。 李去疾认识王马克没几日,已看得出这位魔族同僚时常满嘴飞御剑,话只可听一半,信一半,但此刻听到这句也不知是真是假的话,心头不禁感动绝伦,险些热泪盈眶,摆出书上的豪爽姿态,道:“好兄弟。” 王马克也装模作样地摆出豪爽姿态,道:“好兄弟,今晚就给你安排安排。” “安排何物?” “烟、酒、女人,想要什么,兄弟就给你安排什么。” 李去疾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对表面兄弟刚一进屋,就见不知死活伏案桌前,画着春宫。一人一魔已习惯此情此景,无甚可讶异之处,但待他们仔细一看不知死活所画何物时,皆愣了一瞬。 王马克马上大声道:“哎呀呀,不知老师,你在我们寝室里画这种画,让我和李老师为自己的安全感到十分担忧呀。” 只见不知死活笔下两位男子袒胸露乳行那欢好之事,正是一幅龙阳春宫之图。 不知死活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上的两位男子,道:“书商说,近日龙阳好卖。” 不知死活向来言简意赅,这便是在说,让王马克和李去疾不要多想,他画龙阳并不意味着他好龙阳。 反正对于不知死活而言,他手中的画笔就是赚银子的工具,什么银子赚得多就画什么,什么画卖得好就画什么。 画阴阳也好,画龙阳也罢,亦或画磨镜也无妨。 他要的只是银子,因为他很缺银子。 皇家学院名气大上天,但给老师的月银却少得可怜,如王马克前夜所言,在皇都中买得起房的老师都是收了贿亦或是开了补习班的。 不知死活向来正直,绝不收贿,他一个风纪老师,也开不了什么补习班。 他只能靠自己的本事赚银子,做寿司是他的本事,画春宫也是他的本事。 他画春宫,但他不喜欢春宫,他缺银子,但他并不喜欢银子。 王马克初识不知死活时,见他画功了得,绝非凡品,还问过不知死活,不考虑考虑画些风雅之作的?说不准一画惊人,从此名扬天下。 不知死活冷冷说,画风雅之作的,早就饿死街头了。 只有画人人喜闻乐见的,才不会愁没银子赚,春宫图自是上到八十老翁,下到幼童屁孩喜闻乐见的。 古语有云“食色性也”,便是这个道理。 本性使然之物,何人会不爱? 王马克和不知死活同住三年,自然知晓不知死活绝非断袖,方才也只是打趣罢了,打趣完不知死活,便又转而打趣起李去疾。 “李老师君子谦谦,恐怕从未见过这样的画吧?” 李去疾坦然笑道:“马克老师这样想,那便错了。” 王马克有些惊讶。 李去疾诚实道:“家中春宫图册藏有不少,不瞒二位老师,阴阳、断袖、磨镜乃至跨族之图,我都瞧过。” 王马克听李去疾连跨族之图都瞧过,心生敬意,又道:“听李老师这口气,似乎是瞧过不少呀。” 李去疾谦虚道:“只是把府上有的瞧了一遍。” “不知你们府上藏有多少?” 李去疾更为谦虚道:“不多,合计也就千册罢了。” 不知死活听后,笔一顿,差点就将整幅画给毁了,王马克说不出话来,只有哈哈假笑。 过了片刻,王马克脸露郑重之色,道:“我昨日听了一事,忘了说,不知老师,你最近画春宫可要万分小心呀。” 不知死活没问,李去疾反先问:“出了何事?” 王马克道:“你们人族朝廷近来可是在严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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