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收到品酒大会邀约的人,未必就不是品酒高手。正如没有成为班导的人,未必就不是一个好老师。    “在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与你的努力无关呀,许多事情出生就注定了呀。”    蓝巴府给蒋明退递了一杯酒。    蓝巴府和蒋明退都不喜欢魔族的文化,也喝不来魔族的鸡尾酒,所以他们没有跟风点时下最为火热的醉生梦死,而是照常要了一坛人族的招牌女儿红。    蒋明退没有说话,饮下了这杯女儿红,带着醉意看着蓝巴府。    蓝巴府长了一张很正直、甚至可以称得上古板的脸,但他却不是一个正直且古板的人,他爱喝花酒,爱贪便宜,更爱欺压下属,不知死活不是他的下属,但他却爱把不知死活看作是他的下属。    很多时候,护安队缺人手时,上头会让不知死活来护安队帮忙。    这个时候,便是蓝巴府借题发挥,刁难不知死活的良机。    蓝巴府在说话时还有个坏习惯,他爱在句尾加一个“呀”字。朋友听他这样说话,会觉得很有趣,如果是敌人听到他这样说话,则会觉得很欠揍。    蓝巴府并不打算改变这个习惯,他后来也发现,这个习惯改不了。    “你辛辛苦苦在学院里当了七八年老师,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教天班的机会,但有的人呀,一入学院就可以教天班呀。这公平吗?这不公平呀,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蒋明退喝醉酒的时候,脸会红,蓝巴府喝醉酒的时候,脸和平常没什么差别,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我记得暑休的时候,整个学院都知晓,章老师告老还乡后,这天班的班导就是你,天班的学生们可也很是敬重和喜欢你,可谁让有的人背后是整个北境呀?从天而降,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呀,轻而易举地就到了你努力了十年都未必能爬到的地方呀。这公平吗?蒋老师!”    蒋明退还是不答,看着眼前的老友。    他们相识已有十年,自然算是老友。两人都是在乡下长大,十年前,刚到皇都,穿着打扮都土里土气。就是这土里土气的两人,却在一群打扮光鲜的人中脱颖而出,被招入了皇家学院。    一个作为算术老师,一个作为护安队的队员。    刚刚找到活计的他们,在皇都中自然买不起房,只好住在学院的寝室里面,两人便又成了室友。不过七年的时间,两人在学院中皆大有发展,蒋明退成了师生们交口称赞的好老师,蓝巴府也早从普通队员步步攀爬,爬到了护安队的队长。同时,二人还施展了各自不同的手段,在皇都中买上了房,从寝室里面搬了出来。    那间寝室没有闲置多久,很快便又搬进了两位新住客,一位日族老师和一位魔族老师。    蓝巴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得畅快淋漓:“那个时候,我也以为那个位置该是我的,可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从天而降呀,最怕的就是人家有贵人相助,而我们没有呀。”    蒋明退很清楚蓝巴府所言何事,三年前,学院原有的风纪老师离职了,学院的领导们也没有再招人的意思,因为他们发觉学院中有个人很适合这个位置。    蒋明退还记得那个暑休,蓝巴府兴奋地将蒋明退约了出来喝酒,将这件大喜之事告诉了他,原来学院的领导们一致属意的人便是蓝巴府,邱兴德邱主任一向看重蓝巴府,便把此事说与了蓝巴府听,好叫他提早高兴一番。    蓝巴府是护安队队长,但在皇家学院中,这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护安队和学院中的仆役实则也无多大差别,都是为学院师生服务的。可风纪老师却截然不同,风纪老师管的是整个学院学生的风气纪律。    成为老师,无论是月银还是在学院中的地位都要高上不少,且老师更易跟学生们打上交代。    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巴不得能和皇家学院的学生打上交代。说不准,今日视你为师为长的学生,多年后就成了朝堂大官、战场神将、甚至是整个人族的统治者。    这是长远的利益,而更近的利益则是家长们时不时会送来的厚礼。    开学后,蓝巴府没有拿到本该属于他的风纪老师之位,抢走这个位置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日族青年,曾经的金吾卫,犯事后被革了职,却因有贵人举荐,到了学院就职。    “我在学院干了七年,这七年来,老师和学生们平平安安,我从未失过一次职。可来当风纪老师的是什么人?如果他是个有资历的、有本事的,我服,可来的竟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日族小贼,还是刚刚犯了事,被革职下来的。我没犯事,等了七年,什么都没等到。他犯了事,一个月都不用等,就从天而降,当上了风纪老师。就因为他有贵人举荐,而我屁都没有。”    蒋明退发现蓝巴府是真的醉了,因为只有当他真的醉了的时候,才会忘记说“呀”字。    “这公平吗?”蓝巴府问道。    蒋明退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了。    他认真道:“这不公平。”    蓝巴府道:“但这个世上需要公平,有些人好处得多了,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蒋明退摇起空酒杯,轻声问道:“是吗?”    蓝巴府将酒坛里面的女儿红一饮而尽,道:“来千达酒楼前,我恰好探听到了一件事。”    接着,蓝巴府低声将此事说与了蒋明退听,蒋明退听完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想到了初见李去疾那日。    那日,蒋明退穿的是道袍,还被李去疾误会为了道士,蒋明退很快就亲自解除了这个误会,对李去疾说,他不信道,也不信佛。    他没有任何信仰。    什么信仰都没有的人,往往最为可怕。    没有信仰,就没有畏惧。    此刻,蒋明退眼中露出算计之光。    他喜欢算,无论是算术,还是算人。    ……    千达楼里的雅间里,坐着一位青衫公子,气度闲雅,轻摇折扇。    王马克曾经对不知死活说过,你们人族的那群公子哥有个习惯很不好,动不动就喜欢摇扇子,自诩风流,熟不知在他们魔族看来,这群不分天时地利摇扇子的公子哥,就跟脑子进了水一般,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一个字“装”。    如果王马克此刻见到了这位青衫公子,绝对说不出一个“装”字,只会觉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一人配摇折扇,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眼前的这位青衫公子。    青衫公子身旁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浓眉大眼,国字脸,不嗔不怒,自有威严气度。    桌上放着三杯鸡尾酒,一杯绿色,一杯蓝色,还有一杯是红色,三杯都似未被人喝过,实则都被人轻抿了一小口。    对于真正的品酒高手而言,很多时候,只需抿一小口,便能品出一杯鸡尾酒中混着的各种酒。    两人注视着灵视中的司仪。    消失了片刻的司仪,又出现在了雅间众人的眼前,宣布第三轮品酒的结果。    司仪故意露出可惜之情道:“大会进行到此,很遗憾地告诉诸位,现如今我们只剩下两间雅间了。”    中年男子道:“属下原以为第三轮的酒上了后,就不该还剩有雅间与公子相争。”    青衫公子道:“方才的那杯猩红玛丽与寻常的猩红玛丽相比,看似无甚差别。”    中年男子接道:“可公子轻抿一口后,便能品出其间的差异。”    中年男子不是一个爱拍马屁的人。    做官做到了他这样的高位,加之还与当今陛下有着出生入死的同袍之情,这世上也不该有人让他心甘情愿地拍马屁。    今夜有幸与青衫公子共饮,中年男子也坚守原则,没有像朝中多数大臣一般大献殷勤。所以他方才的那番话不是马屁话,也不是恭维话,是真话,是实话,是发自内心的称赞。    能得到中年男子的称赞,是一件很值得得意的事,而年轻人本就极易得意。    青衫公子很年轻,脸上却毫无得意之色,他的身份明明尊贵万分,可在和下属饮酒时,神情和语气却一直极为谦逊。    只见青衫公子又谦然一笑,道:“方才也只是运势好罢了,要这千达酒楼中的另一位才是真正的品酒高手。”    中年男子笑道:“公子自谦了。”    这时司仪的声音再度响起:“最后要请两位参会者品尝的是魔族调酒师托尼潜心半年,调制出的鸡尾酒醉生梦死。诸位听到此,决计满腹疑问,不解这醉生梦死明明早在鄙楼中卖了小半月,何以如今还要劳两位来品?”    侍者推门进来,行完礼,将一杯红得可怖的鸡尾酒放在了桌上。    “不瞒各位贵客,以往我们千达酒楼里面卖出的每一杯醉生梦死都是假的。我们不敢卖给客人们真的醉生梦死,因为我们害怕客人们喝下真的醉生梦死后,会像神话中的狐族王子路西法一样,失去所有记忆。”    中年男子半是嘲,半是笑道:“故弄玄虚。”    现实不是神话,这世上怎会有酒能让人忘记一切?    如果有,那人活于世,便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因为傻子往往活得比常人更开心。    “话已至此,不知两位品酒师可还有胆量饮下这杯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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