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铺的老板年近五十,干瘪清瘦,见二人是生面孔,也不招呼,蒋明退对老板说了几句行话,老板眼中才有了神采,露出一个会意的笑。    紧接着,书铺老板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番,确认无可疑之人后,才弯下腰,从摊子底下摸出了几个锁着的箱子,一一打了开来,里面装着的全是春宫图册。    老板道:“唐氏、日式、魔族的、妖族的都有。”说着,还掏出了两本,压低声音,得意道:“这两本可是新货。”    蒋明退略略看了几眼,向蓝巴府递了一个眼色,蓝巴府便摸出了一张春宫图纸,蒋明退道:“我们想要的是这位画师的。”    老板只是一瞥,便笑道:“两位真可是识货,一挑就挑最好的。”    “最好的?”    “如果我没认错,你们手上的这张图应是出自日族最炙手可热的画师苍井玛利亚之手。”    蓝巴府比蒋明退更通此道,笑问道:“就是‘南唐氏,北苍井’的那位苍井玛利亚?”    老板点头道:“正是。”    老板看了半晌,皱眉道:“古怪的是,我似乎未曾见过这张春宫图,看模样也不像是印书防印出来的,反倒像是亲手画的,莫非这是苍井玛利亚的亲笔底稿?”    蒋明退和蓝巴府不擅丹青之道,此刻听老板一说,才发觉这画果真有古怪。    蓝巴府瞧向蒋明退,让他拿主意,蒋明退想了想,要回了那张春宫图,道:“那你便给我几本这位苍井先生的春宫图册。”    老板低头找起,道:“这苍井先生的春宫图也是要且看且珍惜了,听说近来龙阳春宫图给的银子多,苍井先生便转去画龙阳春宫了。”    两人要了三本苍井玛利亚的春宫图册,对比一番后,发觉那张春宫图果真应是出自苍井玛利亚之手。    蓝巴府问道:“下一步,该如何办?”    蒋明退不答反问道:“天班前几日的事,你可知晓?”    蓝巴府嘲讽道:“除了定北王府的那位贵女婿被蒙在了鼓里,谁还不知道那事?”    蒋明退付了银子,同蓝巴府出了书铺,道:“三皇子殿下说,他们演这么一出戏是为了将李去疾赶出皇家学院,至于如何个赶法,我也没问了。”    蓝巴府遗憾道:“如今看来,他们失败了。”    “恐怕失败得很彻底,李去疾非但未被赶出学院,还识破了他们那出戏。”    “三皇子殿下心中定不好过。”蓝巴府说这话时,心中十分好过,顿了顿又道:“殿下这孩子心中不好过,便会让有的人更难过,学院中旁的人定不会告密,唯二可疑的就是贵女婿的那两位室友了。”    听到此,蒋明退翻开了春宫图,看了半晌,觉得有伤风化,便又合上了,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蓝巴府认识这个笑。    蓝巴府记得,以前两人同住皇家学院时,蒋明退每夜都在备课,他备课很简单,就是算题,不停地算题,确保第二日给学生们讲的时候,不会出一丝差错。每道算术题解出来后,蒋明退还觉不够,他要用不同的算法来解,以便第二日在课上能扩宽学生们的解题思路。    正如天班的学生和家长们所言,蒋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好老师。    有时,这位好老师会遇上难题。蒋明退喜欢难题,对他来说,算术的乐趣恰恰就藏在那无数道的难题中,每当他穷心竭力解开一道算术难题后,脸上就会露出一个笑,就像今日这般的笑。    这样的笑容意味着胜利与自信。    蓝巴府一见这笑就觉事成了,问道:“这些春宫图册你要带回学院?”    蒋明退点头道:“我想,皇家学院里有的人比我们更想得到这些图册。”    ……    寝室里,王马克叼着一片吐司面包,见李去疾盯着眼前的书页,盯了老久,就是不翻,再看李去疾双目有神,并不似看到一半便睡着了的模样。    “李老师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李去疾闻声,抬头道:“《班导的秘密》,一本非常有益的书。”    “我记得几日前,李老师就在看,怎么看到如今还未看完?”    李去疾道:“这书看一遍不够,须得多看几遍,才能解其中意,常言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现如今我离百遍,还差得极远。”    王马克无法理解李去疾这种想法,也不打算理解,哈哈假笑,又塞了一片发霉的吐司面包。    “只是我读了几遍,始终不明白这乌拉托尔斯基先生为何要写这第二章,方才沉思许久,也未想通。”    “第二章写的什么?”王马克问道。    “第二章的题目叫神机妙算。”    王马克也愣住了,道:“怎么这当班导,还要去学算命?”    李去疾道:“妖族的乌拉托尔斯基先生认为在有的时候,班导需要学会算计学生,我不明白,何时一个老师会去算计一位学生?”    王马克想了想道:“李老师,你可别忘了前几天的事,那天你让我们将计就计,不就是在算计你的学生吗?”    “那时为求自保,着实迫不得已,况且那日之举,也称不上‘算计’二字。”    王马克看了几眼书,他既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人族语,认起字来也没有多大问题。    “李老师,你看这书上都说了‘如果学生损及了你的利益,你需要用一些聪明的手段及时止损,在我们成为老师前,我们要清楚,这只是一份工作,这份工作是很伟大,但并不是我们妖生的全部。如果老师这份工作,又或者说学生们对我们的妖生造成了恶劣影响,我们需要做出反击,而不是坐以待毙,眼看着这份工作毁掉我们的妖生。’”    “换句话说,李老师,这位叫作乌拉托尔斯基的育教家就是在告诉你,老师不是圣人,老师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学生们迫害了我们的生活,那就不要留什么情面,让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们去见鬼吧。”    王马克又翻了几页,道:“你看这书上还举了例子,有位日族女班导的孩子被班上的一群学生给杀害了,这位女老师得知真相后,通过玩弄人心,手不沾血地报了仇。”    李去疾的目光也落在了书页上,道:“大仇得报虽大快人心,但那群学生也不过才十三四岁,都是些不通事理的孩子,在我眼中,那位女班导的做法过于残酷了一些。”    王马克道:“我说李老师,难道那群学生合谋杀害一位小男孩就不残酷吗?他们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那位女班导平时管他们管得严了些。如果女班导不亲自出手,那群学生将会因北境的未成年人保护法而躲过法律的制裁,成年后继续去祸害别人。”    李去疾沉吟不答,脑海中尽是天班学生的种种恶态,良久后,问道:“马克老师,你信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王马克将发霉的面包吞了进去,道:“都不信,我只知道一件事,小孩也好,大人也罢,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就算律法放过了他们,神也不会放过他们。”    李去疾道:“马克老师昨日不是还言你是无神论者吗?”    “需要神的时候,我是有神论者,不需要神的时候,我就是无神论者,坦白来说,在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位无神论者,但你要明白,凡事都有例外。”    李去疾想了许久,合上了书,开怀道:“得马克老师一语,胜读百遍书,马克老师可谓是我的一言之师。”    王马克又是假笑着应下。    下午李去疾去教室去得早,站在门外暗中观察了许久天班众生在课上的表现。    这堂课是蒋明退的算术课,蒋明退又穿了一身道袍。课上,学生们全神贯注,桌上的白纸布满了演算时留下的数字。    放课后,蒋明退没有走出教室,几近所有学生都围了上去,同他讨论起了方才课上的算术题。    天班的学生们都为自己想出了新的解法而洋洋得意,恨不得都能得到蒋明退的夸赞,蒋明退毫不吝啬,作答点拨之时,未曾落下过口头嘉奖。    下课的十分钟里,蒋明退就没有空当儿下过讲台,学生们的问题接踵而来。直至钟声响起,学生们才意犹未尽地走回座位,准备下堂厌恶的文史课。    作为老师,李去疾见到此景后,羡慕之情不禁而生。    蒋明退的如今,便是李去疾梦寐以求的将来。若有一日,自己下课也能被群热情的学生围着问问题,他这老师便不算白当了。    蒋明退走至门口,见李去疾已在候着,脸露歉意道:“耽搁李老师的课了。”    李去疾小声笑道:“是蒋老师讲的好,见到学生们有这般大的热情学算术,我这当班导的,也极是欣慰。”    蒋明退回报一笑,走出教室,李去疾没有瞧出,当“班导”两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时,蒋明退的眸中露出了一瞬的不悦。    在皇家学院中,班导的月银是寻常老师的一倍,班导的地位也胜过寻常老师。    最为重要的是,班导是跟每个班学生关系最为紧密的人,也是老师中最有望拿到“高考状元之师”的人。    谁不想成为天班班导?    谁不想和那群天之骄子关系亲密?    谁不想拿到“高考状元之师”的美誉?    每走一步,蒋明退眸中的不悦便多了一分。    最后,不悦化为了彻底的恶意。    没人能瞧见这份恶意,正如没人能瞧见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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