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绎离京之后,萧正德入宫的时候也渐渐少了,太子又忙于照顾母亲,还在京中的只剩六殿下萧纶,偏又是个最悖逆无礼,说不上三句话就要生气的主儿,于是武帝也少与儿子们见面了。

这日闲来无聊,便召朱异手谈几局解闷。

如今正值仲春,和风暖阳,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金殿内又熏着清心的白檀,香雾袭人,茶烟缭绕,跟这份难得的闲适比起来,眼前的棋局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朱异看着武帝平静慈祥的苍老面目,又瞄了一眼势均力敌的棋盘,那些黑白子都显得不同寻常起来,他的眼睛来回细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落下一颗胆战心惊的白子。武帝似乎早有预料,手中的黑子紧跟着就落了下去,“哈哈,彦和,小心了。”

朱异似乎这才看出玄机,赶紧嚷嚷起来,“不行,不行,臣老眼昏花,看错了,容臣重新落子。”说着就要伸手。

武帝一把抓住了朱异的手腕,“诶,落子无悔,棋局如战局,岂能说退就退?”

朱异缩回手,擦了擦头上的细汗,“陛下取舍得当,目光长远,臣输的心服口服。不过陛下是看准了臣贪得无厌,才以利相诱,引臣入套的。未免胜之不武,这局不算,重来重来。”

武帝摸着胡子大笑起来,“彦和啊彦和,你真是一毛不拔,这一局不过两千钱,你家财万贯,何必心疼呢?”

朱异微微扬起下巴,似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陛下刚才亲口说的,臣唯利是图,贪得无厌,还一毛不拔。既然陛下都把臣看透了,怎么还舍得割臣的肉,拔臣的毛呢?”

武帝笑得更加开心,“唉,我遇上你,才是输的心服口服呢。好吧,不论输赢,一局再赏你两千,这下可安心了?”

朱异谄媚地笑着站起来躬身,“不只安心,而且还开心。臣拜谢圣恩。”

这里自有内侍去清算棋盘,武帝自得地端起茶盏慢饮,朱异也在对面细呷着他早就喝腻了的皇家贡茶,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

当初武帝建国时,身边有许多功臣,最出名的当属沈约和范云。此二人家世才干都远胜于自己,可惜范云早逝,沈约自视清高,不肯曲意奉承武帝。

朱异还能清楚的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还只是个太学博士,而沈约贵为宰相,位列三公。在一个无比寻常的例行宫宴上,鬓发还未斑白的武帝指着豫州进贡的巨栗,亲切地看着沈约,要与他比试典故。

沈约虽当时少写了三件典故,当面奉承了武帝,散席时却忍不住想找回面子,对身边人说,“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

武帝当时就要治他出言不逊之罪,亏得徐勉徐尚书力谏,才算平息下去,可从此就失去武帝的欢心了。

这事儿过去了那么多年,朱异仍记得一清二楚,也时刻以沈约为前车之鉴,桩桩件件从未胜过武帝。可近日前朝事忙,武帝又时时把自己捆在身边,天长日久,难免出错,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可就前功尽弃了。

尤其这棋盘上的功夫,费时费脑不说,又总要满盘皆输,还要输的花样百出滴水不漏,真是天下第一头疼事。

正想着给武帝找点儿什么别的乐子,却远远听见一阵嚎哭声,那可真是撕心裂肺,闻者心伤,他心里就往下一沉,丁贵嫔病了才不到半年,不会这么快就咽气了吧。武帝的身体好了没多久,此时可经不起这样的丧事。

朱异心中虽害怕,面上却仍镇定自若,他看了一眼也满是惊疑的武帝,沉声向外轻斥,“什么人在外喧哗吵闹?”

立时就有一个内侍开了殿门,外头轻暖的春光就散了进来,照得武帝双目微眯,“有什么事快说。”

那内侍抖抖索索的,似乎很难启齿,“是,是,是驸马都尉殷钧,在外,在外嚎哭不止,想要求见陛下。”

这驸马都尉殷钧娶的是武帝和德皇后的长女,永兴公主萧玉姚。

永兴公主生来活泼貌美,桀骜不驯,不论性格相貌,都像极了母亲德皇后,是最得武帝宠爱纵溺的女儿。这位驸马也是武帝千挑万选,最后才选中了自己故世好友的儿子。

殷钧虽有些过于文静,个子也不算高,但长相十分俊秀,又写得一手好字,连范云在世的时候都常常称赞他,许多才子名士都以他的字为摹本。更难得的是为官清廉,颇有政绩,能令治下强盗恶匪绝迹,疟疾疫症全消,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

武帝当初也是千挑万选,才选出这么个才德兼备,聪明俊秀的人做女婿,加上太子也很喜欢这位姐夫,武帝自然对他恩宠备至,不断升官加爵,前几年也做到了五兵尚书的位子。可惜自从殷钧的母亲过世,殷钧的身体就有些虚弱,近两年不过做些闲官,以便疗养身体。

一个应该在家休息养病的女婿,忽然这么大哭大号地进宫,不免让武帝心胆剧颤,手都跟着抖了起来。

朱异赶紧扶起了武帝,“陛下且莫忧心,公主金身玉体,一定平安无恙,还是先听听驸马要说什么吧。”

说着赶紧看向那内侍,“还不快把驸马带进来面圣!”

不多时,果然见一个面带病色的中年男子,衣衫不整地冲进殿中,满脸都是泪痕,手里还抓着几张已经被捏皱了的宣纸,痛哭流涕地哀嚎着扑倒在武帝脚下,“求陛下做主,臣实在活不下去了!呜呜。。。公主。。。公主她。。。”

武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玉姚,玉姚怎么了?啊?你倒是快说啊!”

殷钧抖着手把那几张纸递给武帝,自己却哭着说不出话来。

朱异赶紧帮着武帝展开了那几张纸,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大字,一看就是永兴公主的笔迹,“竖子生殷钧,殷叡生竖子”。

殷叡正是驸马殷钧之父,武帝年少时密友的名讳,更是永兴公主的家翁,如此侮辱殷叡,不只是在扇驸马的耳光,更是对武帝的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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