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公主离世后,远在建康的武帝便日日以泪洗面。
这个世上他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结发妻子郗徽,一个就是永兴公主,如今她们都已经远去,留下武帝在冷冷清清的大殿里,有时真的也想一死了之。
其实永兴公主活着的时候,一心都扑在六叔萧宏身上,对武帝也不如何上心,可即使如此,只要她还活着,就是武帝心里的一根支柱。如今轰然倒塌,武帝想要撑着活下去,自然免不了再寻一根支柱。
力压建康七百多座寺庙里的和尚,成为武帝好友的大法师云光,自然很聪慧明悟。
他清楚武帝从前对佛家的尊崇,不过是迷惑芸芸众生的单纯利用。如今武帝年迈,且痛失爱弟爱女,对天下的追求已经淡泊,正是自己踢走道家,正位神堂的好时机。
不过凡事皆要循序渐进,“陛下问为何世间诸般苦,殊不知诸般苦皆为看不破,放不下而起。您看那天边流云,山间清溪,为何能不染尘埃,自在来去,皆缘不染红尘,远离俗事。”
武帝轻轻摇了摇头,“可否讲得再清楚些?”
云光依旧是那张高深莫测的脸,“您身为天子,经过十数生死劫难,战胜百回艰难险阻,也享尽千般富贵荣华,看遍万种美人名花,已是尘世中最有智识的人了。”
见武帝缓缓颔首,终于抛出致命一击,“那您可曾感受过一天真正的快乐?”
武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眨了几下浑浊的眼睛,回忆起往常的日子,“阿徽在的时候,有过那么几日的,可也很快就过去了。。。是啊,究竟为什么呢?连我都感受不到快乐,天下还有人能感受到吗?”
云光露出更加高深莫测的微笑,“恕贫僧不敬,贫僧已经看到了您痛苦的根源。”
武帝赶紧向他合掌,“还请赐教。”
云光慢慢闭上双眼,声音似寐非寐,“攻占了一座城池,刚刚感受到掠地的喜悦,却马上被如何攻占更多城池,保住已有地界的忧虑所取代吞并了一个国家,尚未来得及体会坐上王位的快意,就为如何不丢掉王位伤神获得一个子女,为人父母的激悦方始澎湃,就已经被忤逆的儿孙伤透心肝。不要说这些大事,就是寻常得到一件宝物,还没有为它的光辉迷醉,就先想到该赐给谁,官员还是后妃?他们背后的势力如何?会引发什么样的震动?又能否趁机平衡势力?所以思来想去,总无一刻不悬心,更无一刻真快活。”
看武帝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免乘胜追击,大着胆子提起了一个人,“陛下说德皇后是唯一能带给您真心快乐的人,可正因为如此,皇后的离去,才成为您心中最深最痛的一道疤。世间事,都逃不过这难解又难堪的宿命啊。”
见武帝并未发怒,心里更有了几成把握,侃侃而谈起来,“红尘万物,看似牢不可破,能够紧紧握住,却不过是地水火风幻化而成的假象,岁月碾过,转头尽成烟尘。可在追逐占有万物时所受的折磨,它们消逝后所受的痛苦,却都实实在在地落在身上心里,叫人片刻不得安宁。既然种下了贪求的因,就必然要承受苦涩的果,所以生死轮回,苦海无边。”
武帝叹出一口绵长不尽的气息,“如何才能脱离呢?”
云光似有若无地瞄了武帝一眼,“最简单的办法无非如贫僧一般遁入空门,隔绝了红尘,也就隔绝了贪求,不得到,不失去,无烦忧,无苦楚。”
武帝挣扎着皱了一下眉头,很快拒绝了他,“听法师的意思,是还有别的办法了?”
云光颔首合掌,“亦可淡去得失,在红尘而不理红尘,放下财色名利,无情欲,无嗔痴,无怨惧,无生死,万般皆化度外。”
武帝点了点头,“且容我先试一试。”
云光便也点头不语,任由武帝离去了。
他身边的僧人见皇帝走了,十分不解,“师父何不苦劝至尊呢?”
云光高深的闭上双目,“放心。有朝一日,至尊还会回来的。”
这天起,武帝非但自己也开始吃素,更不近女色,不见子女,视后宫为无物,只有徐勉朱异这样的重臣求见,才会理理朝政,竟是半个出家人模样了。
这一坚持,竟也无欲无求地度过夏秋,坚持到了冬初草木尽落的时节。
武帝走火入魔不要紧,前朝只苦了几位重臣,后宫最受折磨的却是丁贵嫔。
自从永兴公主离世,武帝也不知听信了谁的谣言,只以为是丁贵嫔心存旧怨,要报复德皇后的女儿,不但数次申饬还在病榻上的丁贵嫔,更再未来过显阳殿。她纵有满腹冤屈,也无处去诉,不过默默受着早已习惯的冤屈。
好在云光法师劝武帝出家后,武帝就不曾再踏入后宫半步,所以不只丁贵嫔,六宫嫔妃也一齐受了冷落,倒也显不出丁贵嫔的失宠了。
可武帝在宫中出家受戒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得皇亲国戚,前朝众臣人心浮动,议论纷纷,少不得遣了自家夫人们借探视的名义来永福省套话,打探打探武帝有无退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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