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陵园西临沂河,东望马陵山,是块难得的好地。徐家先人,都静静躺在一块块上等石料之下,用红泥金粉刻着久远的名字。徐夫人就祔葬在徐家陵园里。

在林立的墓碑中,昭佩认出了太祖徐湛之,沿着他的碑陵看下去,后面是徐津之,昭佩的祖父徐孝嗣,再之后的地,是徐绲留给自己的,如今还空着。

空地边上,是一块石色尚新,显然修葺未久的墓碑,上刻着梁太常卿夫人杜氏几个大字,用血色丹砂涂着,最上头几个字的边角已有些褪色。

徐夫人既不得宠,亦无封诰,去世时也悄无声息,没有亲子在身旁。铭文上就只有寥寥数行,“杜氏,年卅六,普通八年正月初六卒,以其月二十七葬于郯城。父怀,故少府卿。女昭佩,湘东王妃。”

墓志是齐梁以来惯用的繁琐冗杂,歌功颂德,言过其实的官面文章罢了。细密的写着诸如“夫人德淑质慈,育诸子如己出,检素于内。。。”的话。可惜连徐夫人的名字也未能留下。

承香把铜炉放在碑前,承露递来香线,用火石引燃,袅袅香烟升起,透出的味道,却非贵重的沉香檀香,清淡而使人心静。

“娘,女儿不孝,此时才来看您。”或许是哭的够了,昭佩的脸上,并未带泪水,反而带着笑,“您看,女儿长大了,您也有孙儿了。您的孙儿叫方等,三分像女儿,两分像娘。要是还能回来,女儿一定带他来看您。”

昭佩看着徐夫人身旁,空空如也的墓地,“阿父长留建康,未必还会葬在这儿。也好,阿娘一定不想再见到他了。”

承香承露在昭佩身后,也跪下三稽首。

昭佩的话很快就说完了,她靠在冰凉的墓碑上,看着冷肃的陵园,像无数次依偎在阿娘怀中。

陵园似乎都带着难言的寒意,过面的春风,似秋风萧瑟。

昭佩走出陵园时,王僧辩当先迎了上来。他终究没有去看争权夺利留下的战场,身着便衣,站在家奴中,像鹤立鸡群。

守陵的老奴颤巍巍的走过来,须发皆白,满面皱纹。承香递给他一包钱,那老奴却推据着不肯接。

昭佩回看了一眼广袤的碑林,脸上少女的气息几乎退尽,“拿着吧。要是魏兵来了,你也能有个着落。”

守陵老奴接了钱,沙哑着嗓子,“魏兵来了,老奴也不走。那都是虎狼之师,死人墓也不放过的。老奴就守着徐太尉,哪也不去。这钱,老奴就留着打酒喝吧。”

昭佩微微颔首,看着他一拐一拐地走回陵中。

徐家的陵园边上,没有松柏,不远不近的伫立着一棵硕大繁盛的银杏。秋日祭祖时,常能看到金黄如斜阳的落叶,轻风一过,满目遍地皆余晖。郯城人都传说,此树乃郯子手植,已成神树。

可惜如今是春日,嫩绿的新叶才发,不复恢弘景色。

昭佩的素手摸上树干,“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它落叶了。”

“树的岁月,总比人长。王妃,走吧。”王僧辩听不懂昭佩的话,却莫名受了感染,说话也文绉绉的。

马车轮压过地面,骨碌碌的走着。

郯城清冷的街道上,竟还有个卖糁的小贩,摊前只有两个食客。

肉粥混着椒粉的香气传来,昭佩命人停了车子,探出半个身子。

那小贩很有眼色,见马车华丽,忙上前招呼,“您几位用些糁不?就是这几儿日子紧,没有牛羊稻米了,用的是鸡肉麦面。”

昭佩小的时候,常常能从高墙上看到冒着热气的摊子,虽然隔了两条街,香味还是飘进了徐府。阿娘偶尔下厨时,也会给她做糁,可不知怎的,总是街上吃不到的,闻着更香。

王僧辩把碗筷递进马车,不知为何,这小贩做出的味道,有些像阿娘的手艺。

昭佩吃了半碗,胸口就有些发梗,承香接过碗递出马车,大大咧咧的嗓门传进来,“这街上摊贩都走光了,你怎么不走?”

“唉,没钱呐,生意本来就不温不火,如今更差了。”

昭佩看向承露,承露就递出几贯钱。

“哎哟,多谢这位夫人,多谢这位夫人!”

身后传来小贩犹自道谢的声音,车轮却已经飞快地滚动起来。

回程时,昭佩变得沉默许多。少了到处游玩的心思,速度自然快起来,不过三五日,就到了西州。

草亭水榭,春林萧萧,藤萝绕树,烟云画桥。

西州并未经历太多刀兵血雨的洗礼,繁盛绮丽的景色,来往笑语的百姓过眼,让昭佩的神采也跟着好了起来。

心气一恢复,身上也有了力气,承香承露不意外的看着昭佩重拾旧事。

等昭佩气喘吁吁地停下,摸着日趋平坦的小腹时,承露忍不住开口,“王妃呀!昨夜奴看着,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了,您就别再折腾自己了。”

“色衰爱弛,明白吗?”她身为女子,有才也无处施展,所能倚仗的,不过家族容貌。可惜萧绎不再需要徐家,除了容貌,她可谓一无所有了。

“什么?王妃说什么?什么摔?什么吃?王妃饿了吗?”承露真挚的迷茫眼神逗笑了昭佩。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