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系统的存在,使得躲避地府和天庭的抓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譬如周水心联系家人的邮件、短讯什么的,一经发出便会在短时间内引来地神、地灵的探查,这种附着在人类信号网端上的术法,高效得令人发指。

另一方面在妖主报复性的追击下,日本也不是个能安身的地方。而妖主虽是妖怪,但深知人间势力纷争的伎俩,早已恶人先告状,散布出去周水心生祭数百日本平民的消息,招致日本大大小小的逐妖会社派人捉拿周水心。

开天辟地的,各大会社少见的联手,为此召集了数次联会。这样的阵仗倒让人唏嘘,好像比起吃人的妖精,这样一个异国道女更值得诛杀似得。

如此围困局面下,周水心回到中国故乡已是三年后。还多亏了罕见的日全食天象,天地阴气猛涨,天眼系统受到干扰,妖邪之流恣意横行,人间一时大乱,日本诸上会社也忙于处理妖物祸事,才给了周水心喘息之机。

然而周家也不是归处,早已被地府派员监控,就等着周水心现身抓捕回去。那时周家也已于行内宣称,与周水心断绝了关系。外人纷传周家夫妇这样做,是因为周水心用了天谴符害了旁人性命,又或者是周水心与妖物同流合污的事情,周家却从没主动说过原因。

然而周水心知道,父母并非真想与自己断绝关系,只是不想让她牵挂他们而涉险露面,毕竟真正断绝关系的人是不会点长生灯的。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远远地在拐角处看了一眼蓝灯微明的宅院。她房间窗户前的书桌上,蓝色走马灯缓缓地转着,明明绰绰,正幽幽地投射着她小名、生辰等字的符影。

被母亲改良过的长生灯,不再是油灯,用电,可以通直流电,也可以用电池,周水心还为此赞过母亲,说她是这行里环保事业的先驱典范。

仿佛是有了感应,蓝灯骤亮,她看到了走至窗边正四下观望,又试图克制激动情绪的家人,周妈、周爸,爷爷奶奶兜转在窗边,拉上了窗帘,在缝隙处偷偷窥视。屋内的异动还是被监视的鬼差察觉,四处搜寻着周水心的身影。

入目那些熟悉的脸庞,在雨水和泪水的灌注下,隔着窗玻璃于眼帘里渐渐模糊。

“走吧,鬼差已经发现了。”白神说着,白尾蛇行靠近,拿过了周水心手中的伞,借着伞上残留的周水心的气息,幻化了分身之术,投掷了出去。

邪风大作,摇动了周家镇宅的法铃。

只见着白神施法变出的周水心摸样的幻影,已拿着伞出现在周家门口,惊动了鬼差后又往相反的方向急速走去,隐没于灯光疏离的黑夜中,见此两名鬼差倏地追了去。

白神的妖术历经数年的恶战,精进了许多。幻影几可以假乱真,而这样的调虎离山之计,也只不过是给周水心争取抽身的时间,以地府鬼差的法力,发现幻影术也不会很久。

走出了白神撑起的白伞,如注的雨水倾洒而下,周水心还是快速走到门口,单薄的衬衫和布裤湿透,从怀中摸出了封包裹在塑料袋里的信投进了信箱。

站在门口,远远地朝着家人笑了笑。

挥手,即刻转身跑远。

一步一步,越过家门前的一排常青树,再也没有回头……

屋内的人早已泣不成声,周妈通红着眼睛,哽咽不住。这时才慢半拍地想起打开玻璃窗,然而再也看不见周水心,只有狂风吹着大雨落入室内,吹动着那盏窗户前的蓝色走马灯,嘎吱作响。

长生灯,愿长生,夜不息,儿安宁。

辗转于各方大妖魔的据点,周水心和白神一起流亡的第三年,已走投无路,毕竟势单力孤的二人要是想躲避地府天庭的追踪,就必须依靠妖界,然而妖界并不会庇护像周水心这样的,千年来一直竭力杀戮妖物的玄门子弟。

唯一松了口的是豆上老妪,一个掌管着妖界地域排名第十松风涧的女妖王,比起别的妖主,确实是善良得不行。

大殿之上,豆上老妪见着前来投靠于她的二人,问了几句话,试探了术法身手,末了打量了周水心与白神相处的姿态,笑得深意。

才提出接纳的前提是周水心堕妖,又或者甘愿与她结下生死魂契,使为其仆役,又或者嫁给她座下的妖怪,为其妻妾。

当然周水心没有答应,豆上老妪又松了口,说着她嫁给白神也可以,毕竟她只想要周水心证明和外间的玄门子弟不一样,并不与妖族为敌。

拜于豆上老妪门下?不可能,并不单单是心理上不愿意,而是周家玄术一脉,祖训言及,若为妖物仆役,为虎作伥,周家子孙会丧失修为,再不得使用法术。

那么这种情况下,即便周水心没了修为后,不会被从前所伤的妖物寻仇弄死,也会因为即刻修为丧尽,再无功力抵抗灵魂的撕裂伤,魂消魄散,命丧当即。那么得到豆上老妪的庇护还有什么用?

至于豆上老妪早知了许多玄门血脉有此规矩,她当然是意在后半句,就是让周水心选择嫁给妖怪了,好在周家祖训并没有禁止人妖相恋这种事情。奇了怪,周家的祖宗这规矩定得当真是乖戾,又或许只是少提了一嘴罢了。

可为什么这女妖王要周水心嫁给妖怪呢?缘这豆上老妪觉得周水心和这白神的关系极为有趣,并没有平白无故的相扶相持,为了她跋山涉水,背弃故土的人。旁的妖怪,有可能是看上了周水心这样可口得很,为了养肥了吃掉什么的,而白神不是。这个妖怪啊,大有可能爱上了这个人类女子……只是白神心高气傲,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不愿表明心迹。豆上老妪此举不过是试探着白神的心意,想成全了二人。

话说像白神这样的大妖怪,又或者说邪神,受人类供奉,故此一般都自视比人类高级的,至多以人类为侍婢,像是侍妾、又或者妻子什么的都很少见。往往,要是哪个妖怪这样做了,还会被旁的妖怪瞧不起。

当然也有妖怪与人类结合的前例,但多是不入流的小妖怪、半妖之类,正经的像白神这样的大妖怪,极少有这样做的。

眼下轮到周水心抉择了,先不提白神愿不愿意娶的话,要是想躲藏于妖界,能选的,便得嫁给白神,又或者豆上老妪座下的妖怪们。当时一路过来,以周水心的姿色和实力,又或者对抗地府天庭的魄力,看上她的妖主,大大小小的妖魔头目,打她心思的真不少。到了松风涧这处,自家女妖王一放话,甚至有几个直接在大殿上便允诺,愿意正经地给周水心妻子的名分。

嫁给白神还是嫁给这些妖怪?周水心纠结得很,毕竟她不清楚白神如何看待自己,喜欢,又或者只是一时脑袋发热救了自己,而上了贼船却下不去?

对此事,白神在大殿上就像个雕塑,没有一句言语,而周水心也没有开口。便是到后来周水心也没有与他商讨。周水心只告诉豆上老妪会考虑考虑她的提议,二人便又离开了,前往下一个妖境。

豆上老妪虽然没有直接让这二人喜结连理,但终究是推动了一把,之后这二人的关系明显暧昧了许多,见于呼唤彼此的语气,见于步行时二人的距离,见于熟睡时白神的梦呓。

半月后他们慕名来到了止波山,迷梦妖王的居所之地,但迷梦妖王却并没有像其他的妖主一般,对外据地称王。所以,这止波山谁都可以来,但若是有谁想真正占领这里,却又会被迷梦妖王暴揍一顿赶出去。所以止波山这样一来,倒是成了一个天地诸方势力不得分割的异维度时空,说了也是诸界六不管的地带。

虽然这样的灰色地界比起其他明明白白的妖怪地界,会有被地府和天庭抓捕的风险,但比起人间又或者是冥界还是安全得多,而之所以选了这里,白神是有想法的。

止波山的梦境之力,有使梦境与现实交融的怪力,便可以一圆美梦。

圆梦?白神还有梦想?当然了!

什么梦呢?当然是……男女欢好之梦了。

所以你之前可能要问的,白神不喜欢周水心?当然……不是了,他喜欢周水心。毕竟如果舍命相救,为了她几乎抛弃一切不叫喜欢的话,那什么叫喜欢?还有怎样的惊天动地的行迹可以证明?那估计就差表白了,而以白神的高傲,表白这种事情,估计得磨上个百十年,做做心理准备。

要说日久生情的故事从不鲜见,只是跨越物种的少见。更喜闻乐见这两情相悦的桥段,即在白神喜欢上周水心的同时,周水心也是喜欢白神的。追根溯源说起来,是一个玄门正道的女传人与异域鬼方的男邪神相恋,也是奇事。

挺好,毕竟世上难得两情相悦。不过,也挺不好,毕竟思想出身差别太大,争执多有,隔阂多有。不然被豆上老妪把二人互相倾慕的事情都挑到那个份上了,这两家伙却依旧藏着掖着,不去说清的。

细细分析来,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毕竟,即便周水心视白神为自己的神,觉得他仗义,又或者舍己救人挺英雄的,但白神吃过人,而且这一路走来,不帮人捉妖而吃不到妖怪的时候就吃人,即便是只吃所谓的恶人,周水心也接受不了,又甚至是憎恶这样的他。

所以周水心一方面喜欢白神,甚至因为他种种异于旁的妖怪的善良行迹确认已爱上了他,但男女之事,食色性也,食已经有大问题了,更何况色也难,白神没有脸啊!虽然说白神的皮肤,就拿手来说,素如霜雪,挺好看的,但是终日对着一个没有脸的男妖怪,周水心想亲吻他也无处下手,亲那张白板吗?周水心每次想想,就笑得不能自己,半是磕碜,半是无奈。

同样的白神这一方面,虽然不像其他的妖怪视人类如草芥,而是怜悯世人,甚至为保护世人甘愿牺牲自己,更是本身就诞生于这样的信奉中。

他喜欢周水心,但真的要和周水心结婚,其实很难拉下脸来。如前所说,与人类结婚什么的,只有不入流的小妖怪这样做,就白神这样的邪神,即便是不够神格,即便是被信徒背弃,但至少还是大妖怪。那么这样的大妖怪,也从来都是受人叩拜的,要真的明里和人类女子结为夫妇,平起平坐什么的,心理上怎么也得翻江倒海数千遍,才能说服自己。

然后这一拖沓,就是三年,直到被豆上老妪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甚至还有旁的并不逊色于白神的妖怪求娶周水心,白神才破下了这道心理障碍,毕竟数百年的老古董呢,哪里能轻易开窍。

阻挡二人的,除了观念上的大山深壑,再就是寿命了。拿妖与人对比,人的寿命便是短暂得不行。而与白神不同,周水心魂魄的创伤会一直恶化下去,终至彻底撕裂,落得魂消魄散,就更短了。

话说比起普通人,原本周水心这样身负玄术的,还可以以魂灵的方式逗留在世间的,但因为魂灵的撕裂伤,也绝了这条路了,更不提周家祖训,言及不得以魂灵的形式滞留人间,扰乱轮回法纪。

纵然去地府投案自首,或许,只是或许可以医治修补这残魂,但最终要面临的惩处也是极为可怕的,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什么的只是打底,所以,就算是被治愈,那样最终的下场,比湮灭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就选择逃亡吧,湮灭吧。

所以,周水心算是得了绝症。也就是说,周水心短命,会比白神早死。而白神呢,只要不饿死自己,寿命无穷尽。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