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心里扑通一下。

孤灯下,一个白花花的身躯站在门后,手拿烛火,照出一张脸来。

眉清目秀、衣冠端正,脸上半明半暗的,有点苍白。

是一位白衣书生。

“这位姑娘,你……为何会到这里来?”书生道。

见是个斯文人,羽儿放下了心,就把自己的姓名,还有连夜进山、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事儿说了。

白衣书生点点头,“羽儿姑娘,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可太不容易了。

在下姓秋名生,这山中方圆十里之内,就只有在下这一户。如蒙不弃,就请进敝舍将息片刻吧。”

羽儿是个直性子,见书生这么好心,多谢一句,就跟着进了庙门。

这庙里没什么灯火,阴沉沉的一路都是长廊,只有脚步声在夜里回响,静得有点瘆人。

长廊的两侧,摆着些佛像石雕和偈语字帖,都很陈旧。

此外,没有香炉宝殿,更看不见一个僧人,不像寺庙,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宅子。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这么古怪?

羽儿正好奇,迎面是一个厅堂,几点烛火忽明忽暗。

“这是敝舍正堂,”秋生一欠身,“姑娘请进。”

羽儿正想走进去。

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

那是一把大刀。

一个身着将官服饰的汉子,正握着刀柄,在堂内舞得虎虎生风。

厅内右侧,两把椅子上,一男一女正看着。

男的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富商,浑身珠光宝气,脸上有种奇怪的颜色。

女的是个年轻小妾,一袭齐胸紧身罗裙,娇媚诱人。

靠墙的地方,还站着个穿着衙门便服的中年文官,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长画,似笑非笑。

“那使刀的是个武官吧?”

羽儿心想,“可这是个寺庙,怎么会有这么个人?”

暴喝。

武官突然跳起,大刀如电光般劈出!

一个头颅飞出,落在羽儿的跟前。

一张慈眉善目的脸,龟裂了开来,昏灯下露出狰狞的笑。

“狐儿。”

那富商道,“你看这军爷的刀,使得怎么样?”

小妾媚媚一笑,尖尖的脸庞向着武官:

“军爷刚才那一招,这手法力道,应该是陇西横山门的‘断夜斩’吧?”

“小娘子,”武官看着小妾,“瞧你水灵灵的样,还懂些刀法。“

他望了眼堂内,那尊被砍掉了头的弥勒佛石像,收刀回鞘:

“我常猛身为‘宣节校尉’,刀下收的人头多了去了。今儿在这穷地方留宿,顺道收个佛头,也他娘的算是圆满了。”

借别人家留宿,还说是穷地方,还乱砍东西。

羽儿不喜欢这种人:“秋先生,这人是您的朋友?”

秋生摇摇头,看着那尊无头佛像,叹道:“这几位和姑娘您一样,都是今晚的过客。”

就算是朋友也不该这样无礼,更何况不是?

羽儿瞪了武官常猛一眼。

常猛看见了。

他看着明眸皓齿的少女,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尖尖的白牙。

“夫君,”小妾对富商道,“听那书生说,这院里只有他的一个卧厢。这小小的正堂,人越来越多,夜里人家可怎么睡?”

“那你想?”富商道。

“我想……跟他睡一个厢房。”小妾手指白衣书生,媚笑着。

秋生连忙低头。

“容易。”

富商冷冷一笑。

他伸出一只手,上面都是皱褶,摸向了腰间的一个黑色袋子。

呜……

一个声音,从屋外的黑夜传来,好像很近。

富商的手停住。

好像有个女人在哭,很凄厉。

羽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什么声音?”常猛瞥了眼周围。

“我想起来了……”

小妾忽然有些神秘,对富商说着:

“夫君,您帮我赎身前,妾身就住在这山脚下的‘怜春院’里。我可是听那些山民恩客说过,这片山里头……“

“怎么?”富商道。

“闹鬼。”

小妾的声音阴阴的。

富商的脸有点发白。

“你说,”他看向白衣书生,“这山里头,是不是有闹鬼的事?”

那边,常猛的刀已拔出了一半。

“确有鬼怪之事。”

秋生一句回答。

几人一愕。

“鬼在哪里?”富商道。

“就在在下这个宅子之中。”

呼……

冷风贯入,油灯忽明忽暗,一个红陶茶杯掉落在地,粉碎。

富商的脸全部变成煞白,小妾目光一凝,常猛的长刀脱鞘而出。

羽儿心头又是扑通一跳。

灯下,秋生白衣一揖:

“诸位莫要惊恐,在下还没把话说完。其实……这闹鬼,只是个编造的故事罢了。”

没人说话。

“秋先生,“还是羽儿先开口,“这是为什么?”

“这……说来话长了。”

原来,秋生的父亲早年曾在隋朝的衙门里,做过几年小吏。

后来战乱四起,他父亲为避战祸,就辞去不做,来到这山谷里定居。

再后来换了大唐江山,他父亲因为有在前隋任职的旧迹,怕有人前来问罪,万般无奈,就想了个法子。

就是,假称这谷里有鬼怪出没。

山中的人朴实,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成了真的一样。

这条山路和这谷里,从此绝少有人到来,他们一家子这才落得了个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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