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凌歌已将情绪拾掇妥当,只是眼底隐约一片青黑,看起来略显憔悴。

谈书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左一句右一句都是对她的关切问候,她无奈一笑,拍了拍谈书的手以示安抚,“不过是昨晚没睡好,方才脸色差了些,你不用担心。”

谈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女郎若是有心事,千万别憋在心里,谈书虽愚钝,但也愿为女郎分忧。”

她又笑了一笑,转移话题,“你跟了萧行之多久?”

谈书不曾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神情明显一愣,又注意到她对先生的称呼,心里更是嘀咕不已,不过面上还是认真回道:“谈书自七岁起就跟在先生身边,如今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

她点了点头,却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只随意寻了根廊柱就坐下来倚靠着,一双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天际,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看得谈书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萧行之方跨进院里,远远地便看到此番场景,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迈步走了过去。

“天这般凉,怎么坐在地上?”

她一动也不动,“此处风景好。”

他挑了挑眉,挨着她坐了下来,学她微微仰头望去,只见远方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不时有飞鸟掠过,留下几声鸣啼,偏头看她粉嫩可人的脸颊,他心念一动,眸底浮起一抹温情,“果真如此。”

她不自然地咳了声,垂下眼睑,“我有些事想与你谈一谈。”说着扶了廊柱站起来,“是关于……屠村的事。”

萧行之听罢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点头应了一声“好”。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说兴亡百姓皆苦,只是以前这些都离她远得很,她至多也就叹惋一二,谁又想到,她竟有朝一日也身处于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时代。

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的外来者,她究竟能做些什么呢?昨夜想了半宿,都没得到一个哪怕模棱两可的答案,一个人的力量,着实微薄。

“你能与我说说眼下的计划么?”她不闪不避地看着他,恳切地问。

他先是为她添了一盏茶,而后才缓缓说道:“歌儿便不怕,往后抽身更难?”

她沉默了一会儿,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烦躁,自嘲反问:“难道我现在就能轻易抽身不成?”

他静静望了她半晌,而后摇了摇头。

她冷哼一声,脸上已染了几分不满,“你若是不想告诉我这些,大可直言,不必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我并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

“我倒希望你不知分寸些……”他近似低喃地喟叹,眼看她拉着脸就要拂袖离去,他失笑连连,“你难道不想听了?”

她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重新敛裙坐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冷艳模样。

他手指敲了敲矮案,娓娓道来:“司马绎想黄雀在后,而司马绥想坐观虎斗,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需将他们一一拖入这趟浑水中,司马绎那边倒不必费心,他所设之局本就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便是万劫不复。而司马绥,此人相当狡猾,若无重利诱之,想要引他入局不易,是以,我有心让他探知到我的身份。”

她一惊,刚要开口,却见他一脸了然地朝她浅浅一笑,继续慢声说道:“他是个聪明人,得知我真实身份后,定会想方设法将我留在晋国。冬狩之后我便要回秦,也便是说,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她默然半晌,“以己为饵实在太过冒险,难道就没别的办法?”

他似思索了一下,而后认真道:“这是最为直接简单的法子。”

她不再纠结这事,想了想又道:“他们三人俱是皇子之中的佼佼者,晋皇会舍得下手么?”

他一笑,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诮之意,“帝王家向来无情,谈何不舍?再者,司马述自认为仍是鼎盛之年,岂能容忍座下之位为几个儿子虎视眈眈。近来吕贤妃甚是受宠,她膝下皇儿已到了启蒙的年纪,司马述为其安排的启蒙老师乃是前太子太傅,足可见他对这个儿子的重视,届时司马绎等人折了,那才真真是替他解决了一桩难题。”

她听了之后久久不语,心情很是复杂,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如此,那么萧行之呢?他是否也是这等无情之人,为了皇位不折手段,杀兄弑父在所不惜?

想着又觉得自己委实可笑,林家与另外对他有所威胁的几家,哪一个不是折于他的策谋?如此的他,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她心情很是低落,微不可闻地地叹了一声,“你原本想劝我一同前去冬狩,是吗?”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心里却是早已有了定论,于是不等他回答便又说道:“不管司马绥将我当作何人,他都认为我与你关系匪浅,若是此行我不与你一同出现,他或许会觉得当中有诈,对不对?”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状似苦恼道:“智者多虑,歌儿心里装了这么多事,不觉得累吗?”

她一怔,又云淡风轻一笑,不置可否。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置于危险之境。”他郑重其事地保证。

尽管知道此行必定存有凶险,可得了他此话,她仍是觉得心中一暖,神情也随之放松了一些,“冬狩之后,你当真要回秦国?”

他眉头一皱,纠正道:“不是我,是我们。”

看他隐隐透着孩子气的模样,她不禁展颜一笑,笑至一半觉得不对劲,便又绷直了脸故作抿唇,她自以为掩饰得当,殊不知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暗喜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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