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她唤作阿葭,有名无姓。
只是个灾荒年景被扔到河畔的弃婴,没淹死,教浣衣妇拾起,抱回了家。
养母是从很远的村子嫁过来的,丈夫生前是个猎户,有一次带着儿子去深山里捕猎,反教猎物捕了去。她孑然一身住在小镇最偏远的山坡上,守着一间茅草屋,替人家浣衣洗布,缝缝补补,勉强能度日。
养母不识字,初时起名也是阿珍阿香之流,有一日去送秀才娘子补好的衣裳,听到秀才在院子里摇头晃脑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秀才说这蒹葭便是长在水畔的芦苇。正好是在水边的芦苇丛里捡到她的,便拾了三分雅兴,唤作阿葭。
养母并没有冠以亡夫的姓氏,将她抱到膝头道:“阿葭,阿葭,咱们等将来嫁个好夫家,阿葭便随夫家姓。“
灾荒年景过去,小镇的人们生活也日益丰裕,养母也终于不用往山里去挖树根草根果腹了。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度日。
她长到三岁撒腿跑的年纪,已能帮助养母铺开洗好的衣裳晾晒。家住得远,唯一同她玩耍的便只有隔三差五赶牛到河边山坡吃草的少年。
少年只大她四岁,已经懂得许多东西,每次来都会变戏法一般从衣兜里掏出一把软糖、几块酥糕给她。少年受雇的人家时常赏他些吃食,他一口没舍得咬,小心翼翼包了带过来。
她咬一小口,踮起脚举到他嘴前让他咬一大口,自己再咬一小口,擦干口水包起来留给养母。虽然最后每每都是进了她的小肚子。
少年能让牛群很听话,还能把衣裳洗得比她干净,还会念字。每每先生教主人家小公子念书他都偷偷记下几个,等他长到秀才肩膀的时候,他认识的字已经有秀才一半多了。
少年拉着她的手,在掌心写下一个“虔”字,告诉她那是他的名字。
然后他又折断一根草干,往她掌心再写两个字。“阿葭,这是你的名字。”
虔和阿葭,阿葭和虔,紧贴一起。
她扬起笑脸:“那阿葭可以冠虔的姓吗?”
“当然啦!”光阴如梭,少年的五官慢慢张开,鼻是鼻眼是眼,沐着璀璨霞光,是她形容不出来的好看。“那阿葭就是秦氏阿葭了,等我去县城赚一大笔银子,盖一座比员外家的宅院更大的房子,我就风风光光娶阿葭进门。”
后来,少年打起包裹走了。
这一走,再无音讯。
她等了许多年,等到养母染疾离去,她接过担子成为新的浣衣女,时有媒婆上门,她都笑着摇头。
“我答应嫁给虔的,已经冠了他的姓,怎么可以毁约呢?”
县城在遥远的地方,此去路途险恶,中有强盗悍匪、猛禽凶兽,他多半是死在途中了。纵是平安走到县城去,领略过繁华风光,还愿意回到这穷乡僻壤吗!
能等到他的机会十分渺茫,古道心肠的妇人劝她早做打算,她只笑,不语,仍像河边浣衣石那般固执地等。
她双九已满,这年冬天尤其冷,许多人家不愿浣衣,她的生意好了很多,常常忙到天擦黑才能归家。几天下来,脸冻得皲裂,双手又红又肿。
大雪停住,河面结冰,她拣起石头想砸出一个口子,结果才裂开一道缝,突地从河里蹦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翁。
老翁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很像年画里拄着拐杖的老寿星。但是他没有拄拐杖,说话也不正常。老翁笑眯眯说,他是下来游玩,炎夏躲到芦苇丛纳凉,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她想老爷爷约莫是冻糊涂了,领着回到茅草屋,烧起暖融融的火,煮了菜粥,连压柜子里准备拿来过年的肉也炖成香喷喷一锅摆在他面前。
白头翁烤着暖融融的炉火吃着菜粥炖肉,吃得高兴,问她:“小姑娘,老翁既讨了你一顿饱饭,便了你一个心愿吧!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虔回来,但老爷爷肯定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说了也只会徒增他为难。
她摇摇头。
老人临走留下一颗珠子:“这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你要是想起来,结个愿便是。”
她摩挲着那颗半个巴掌大的珠子好久,拣了尖尖一块石子刻上一行字:“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唔,我希望虔快些回来娶我,下辈子也娶我,下下辈子也要,还有下下下辈子……”
等到翌年,她收拾行囊,锁上茅草屋准备去寻他。她把钥匙存放在秀才家,托付秀才娘子:“婶婶,如果虔先回来,请你告知他我去找他了,很快也回来。”
可她连小小一个镇子都没走遍的人,去哪里寻他呢!
在一间山野小栈歇脚的时候,遇上了悍匪劫舍,一柄染血的刀递到她脖子边,她“扑通”跪了下去,苦苦哀求劫匪留她一命。她不能死,她还没有找到虔,她还有攒了很多年的话要同他说,她怎么能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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