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树桂花馆回到竹菊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水生要滚地龙马上去请张约翰给香竹看病。他和李阿大一起吃了晚饭,便去十六铺码头上了江划子,沿泥螺浜上溯流而上去莫家湾拜见老头子,可不敢等到明日了。

夏日的傍晚闷热异常,河面上一丝风也没有,晒了一天的热气把泥螺浜变成一口大锅,江划子像个笼屉,水生和李阿大二人仿佛笼屉里的包子,直蒸得四脖子汗流,手脚酥软,五脏六腑在身体里翻滚宛如稀糊糊的包子馅。

“阿大,你一个人在船上吧,我要下水去凉快凉快。”

水生说完摘下礼帽,解了长衫,脱去裤褂,褪下裤头,眨眼间成了一条光溜溜黑油油的泥鳅,哧溜一下滑入水中,像只壁虎贴在船底,随着江划子一路驶进莫家湾。

船停靠小码头,他从船底翻将上来,寻块布擦干了身上的水,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系紧了长衫的搭扣,戴上礼帽,重新变成了顾先生。

林荫大道两旁的桂花树早已枝繁叶茂,与他头一次来时不可同日而语。一片片手掌大小的叶子枝枝楞楞交错重叠在一起,将林荫大道遮蔽得密不透风。几株耐不住性子的已经开了花,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直把人的喉咙都熏得甜了。

二人穿过林荫大道,来到莫家花园大门口。

朱贵迎了水生,拱手说道:“水生哥,你来得巧了。兆山哥、花四姐都在,正陪着师父和师娘在小客厅打麻将。走。我带你进去。”

水生让李阿大留在门房,自己跟着朱贵进去。经过西小院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弹跳踢腿的声音,他问道:“又来了新兄弟么?怎么晚上还要练功?”

朱贵答道:“不是新兄弟,是师娘从北京请来的戏班子,暂时住在这里。那个天虹舞台的经理做事太慢,昨日被师娘给撵走了,把原来一洞天茶楼的董标请来做经理,这下快了。据说下礼拜就开演,戏班子就能搬到天虹舞台去住了。让我这耳朵根子也清静清静。”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后面的小洋楼。

小客厅的门开着,靠窗八仙桌旁端坐四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麻将。莫金生脸朝窗户坐着,对面是莫桂蓉,左边花四宝,右边叶兆山。大概到了牌局关键时刻,个个屏气凝神,大气也不出一声。

屋子里面安静得很,就跟没有人似的。朱贵和水生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莫桂蓉抬头看见二人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用手向沙发那边指了指,然后赶紧低下头去看牌。

水生过去坐在沙发上,将腰板挺得直直的,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莫金生的背面。

只见他两个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后背弓着,大光头在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显得亮了。他拿起一张牌,想了想,又放回去。再拿起一张牌,想了想,再放回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旁边几个人耐性出奇地好,安心静气地等着,哪个也不催他快些打。

这一张牌终于打出去了。

下手的叶兆山抓起一张牌,看看不要,就势打出去。莫桂蓉吃了一副,打出一张。花四宝不要,自己去抓,看看也不要,随手打了。

轮到莫金生抓牌,他将胳膊伸得笔直,仿佛打罗汉拳似的将丹田之气灌在右手上,拇指和中指捏起一张,拇指在上面按住了,中指在下面摸了两下,啪地一翻扣在桌子上,左手一推牌,说了声:“单吊发财。和了。”

这几个字像一勺凉水倒进油锅里,立刻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先是花四宝“啊呀”一声叫,喊了声:“我一把十三不靠,也听发财呢,怎么偏让你抓了去?”

接着是莫桂蓉嚷:“老四刚才打二条我干嘛不碰呀?!我要是碰了,你哪抓发财去?”

最后是叶兆山,歪着脖子看看莫金生的牌,惊呼道:“娘哎!和了一条青龙啊!你们算吧,该多少钱,我算不过来。”

热闹了一阵之后,莫桂蓉才向莫金生背后指了指:“老头子,水生来了。”

莫金生转回头来。第五5xs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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