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在莫丽菊的卧室转了一圈,没有找到绳子之类的东西,瞥见法式弹簧床上的紫罗兰色亚麻床单,一下子有了主意,过去扯下来,铺在地板上,揪住一角,斜着搓成了一条绳索。
他拿着床单绳索去阳台,一端拴在栏杆上,系个死扣,另一端垂下去,悬在半空中微微摇晃。
他想起花四宝说的什么孙猴子唐僧肉之类的怪话,哈哈一笑,老子现在做回孙猴子。
他爬出阳台栏杆外面,双手揽住床单绳索,哧溜滑下去,离地还有一人多高,松了手,轻轻一跃落在花园里,撩起一阵尘土。
几条藤蔓被震得弹了起来,卷过来缠住他的脚腕。他低头看看藤蔓,笑道:我还等啥闲工夫?今日就收拾了你。
伸手揪起藤蔓来,一拉,呼啦啦连叶子带草拉起一大片来,仿佛当年在黄浦江里驾着舢板捕鱼时的渔网,使劲一拽揪断了藤蔓,一团尘土云腾空而起。
当下玩心大盛,把这几条藤蔓团成一团,墙角找个地方堆起来,再去拉别的藤蔓渔网,直拉了快两个钟头,滚地龙拿着一嘟噜钥匙才赶回来。
滚地龙跑得大汗淋漓,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瞪大了眼睛问道:
“水生哥,花四姐说你在房子里被反锁住了出不来。咋回事?你怎么跑院子里来了?”
水生道:“问那么多干啥?快帮我把门打开,我要去洗个澡,鼻子眼儿里全是土,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滚地龙忙不迭地去把洋楼的门打开。
水生跟在他身后进去,带着他去了客房,说道:
“这是你的房间,比咱们竹菊坊的房子小一些。”
滚地龙答道:“蛮宽敞的。水生哥,能跟着你做事情,就是让我睡狗窝我也高兴。”
水生拍拍他肩膀,说道:“瞧你这一身汗,褂子都湿透了,你也快去洗个澡吧。完事咱们两个去霞飞路吃法国大餐,那里的佛阿格拉好吃极了,只是每份的量太少,今天晚上咱们一人要十盘佛阿格拉,吃个够。”
水生把盥洗室指给滚地龙看了,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来,转身上了二楼,用钥匙打开两间卧室的洋锁头,去莫丽菊卧室把两件浴袍调换了,拿着花四宝用过的浴袍回到自己卧室,洗了个澡,浑身上下清爽多了。
没有多余的衣服,只好把沾满土的裤褂抖落抖落,又穿在身上。再去阳台拾起长衫,套在外面,系好了扣子,一丝不苟。然后走下楼来。
滚地龙洗过了澡,也是没有换洗衣服,依旧穿着汗叽叽的裤褂。
水生见了说道:“等明后天有功夫,你回家一趟,拿些换洗的衣服来,你的,我的,都要一些。走!咱们现在去吃法国大菜。今天不用你拉车。霞飞路很近,咱们俩一起走着过去。”
滚地龙纳闷道:“水生哥,门口停着老头子送的大汽车,为啥不开车去?”
“开车?找哪个开车?”
“我会开车啊!水生哥!你记得不记得?还是在土地庙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要去学开车,以后给你当司机。”
“你真的去学了?”
“可不是!在洋人汽车行里学了两个多礼拜呢。”
“那行,咱们就开车去!”
水生上楼拿了汽车钥匙下来,交给滚地龙。
滚地龙把汽车钥匙攥在手心里,喜笑颜开道:
“水生哥!我滚地龙以前靠装断腿讨生活,后来遇上你,我就站起来了。若是没有你,我今日还是个瘫子呢!这双腿本来就是你给的,不给你开车,我要腿干啥?”
水生道:“我这条命还是你给的呢!咱们是兄弟,不要讲那么多了。走吧。”
两个人于是开车去费奥雷兄弟餐厅吃法国大菜,果然一人要了十盘佛阿格拉,吃了个精光。吃得肚子里油腻腻的,又要了瓶煲耳朵红葡萄酒,甜丝丝酸唧唧果然去腻,三口两口喝个精光。
直把餐厅的侍者看得直翻白眼,把大胖子洋人费奥雷看得险些背过气去。在费奥雷兄弟餐厅,从来没有老板和司机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也从来没有人一次吃十盘肥鹅肝的。
若是换了别人,侍者的闲话早说过去了:对不起,法国大菜不是这等吃法。先要头盘,然后是汤,接着主菜……波尔多红葡萄酒也不是这等喝法,不能像喝茶那样,要一边吃一边喝……等等等等。
可是人家是上海滩的顾先生,他又能说什么呢?
还是费奥雷想得明白:去他娘的什么法国大菜的规矩礼仪吧!顾先生是我的财神爷,他愿意一顿饭吃十盘肥鹅肝,把波尔多红葡萄酒当茶喝,又有何妨?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水生和滚地龙吃完饭,开车回到花园洋房,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水生早早起来,对着镜子把洋式礼服穿戴好,下楼去找滚地龙,问道:“咋样?我这身洋装咋样?”
滚地龙知道他这身洋装是为了今日的婚礼,哪里敢说不好?连忙奉承道:
“好!和你穿长衫一样有派头。看上去就跟洋人马戏团里变魔术的一个样。”
水生心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他苦笑着说道:“好歹只穿一日,回来我就脱了它,换长衫。”
二人开车离了花园洋房,从莫里哀路拐弯上了爱沙尼亚路,经过白渡桥驶入公共租界,沿着苏州河岸边向北,一直开到自来水桥。
这里是泥螺浜与苏州河的交汇处。桥边一座高高的水塔直入云霄。
他们把汽车停在水塔下面大马路上,去码头找渡船。
原来莫金生为了迎来送往客人,专门安排三、四条渡船整日守在自来水桥码头。
渡船的船夫见水生一身洋式礼服,笑着说道:“顾先生大喜啊!”老友lay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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