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丽菊摔了一跤,脑子却一下子清醒了:生活不是西厢记,上海滩没有张生。

四周污泥一片,污水横流,莲花深陷其中,不也开得好好的么?

以前每次姑妈给她提亲,她总会找出一万个理由不同意。然而这一次没有。因为姑妈和姑父一起来跟她说这门亲事,表情严肃而庄严,还抬出来她死去的爷爷和阿爹这两座神祗,说如果他们地下有知,一定也会要她嫁给顾水生的。所以她当时连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好吧。我同意。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是有一样,我要按照摩登婚礼的样式办,穿白婚纱。”

穿白婚纱的想法当时是突然冒出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刚才摔了一跤,她突然明白了,原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她已经把今天的婚礼当作了死期。做那古人的诗中的菊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所以今日她非要穿上雪白的婚纱,圣洁地死去。

荒唐!我干嘛要去死呢?与顾水生结婚无非就像这身婚纱,原本是雪白的,现在沾染了菜汤和酒汤,还有污泥,把它扔掉就是了。干嘛要去死呢?我还有好多书没有看,还有好多新戏没有写,我干嘛要去死呢?

莫丽菊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掸了掸身上的泥土。

莫桂蓉和水生已经两步跑过来,见莫丽菊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均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丽菊?”莫桂蓉问道。

“姑妈!你看看他们把我的婚纱弄成啥样了?”莫丽菊指指身上的一滩滩污渍,“我要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就去新家那边。我讨厌他们撒酒疯。”

“就是。就是。这帮家伙闹起来就没个边!”莫桂蓉拽了一把水生,“水生,快陪你太太去换衣服,然后你们直接去花园洋房吧。”

“是。师娘。”

水生答应一声,低着头跟着莫丽菊往里院走。莫丽菊也不理他,揪起婚纱的下摆抓在手里,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小腿来,迈开步子,兀自在前面走。

莫桂蓉转身回到主桌那边。

莫金生问道:“咋回事?”

莫桂蓉答道:“没事。见婚纱弄脏了,发小孩子脾气。”

签子阿福在一旁讪讪地说道:“哎呦!都怪我!我这就去给大侄女陪个不是。”

莫金生一把拉住他:“没有的事!管她呢。咱们接着喝酒!”然后抬高了嗓门对众人说道:“你们刚才哪个要跟阿福叔赛酒来着?有胆子的来呀!”

人群哄地一声,又热闹起来了。

莫桂蓉叫过朱贵,低声吩咐几句。

朱贵便去叫上滚地龙,两个一起去里院洋楼,进了客厅,与水生一起坐在法式沙发上等着。良久,张妈和几个佣人簇拥着莫丽菊下楼来。她换了件紫罗兰色丝绸旗袍,戴一顶宽边大帽子,遮了半张脸。水生等人起身迎过去。莫丽菊理也不理水生,只对朱贵说道:“我们走吧。”

朱贵于是前面带路,引着众人出了洋楼,穿过院子,远远地听见西边小院沸反盈天,大家都低了头,紧走几步,出了大门,穿过桂花林荫大道,来到莫家湾小码头。朱贵唤过渡船来。一个佣人先把莫丽菊的两个皮箱放到船上,然后请大家上了船。朱贵和几个佣人站在码头上和他们告别。船夫竹竿一点,驶离了小码头。渡船穿过莫家湾牌楼河道,驶进泥螺浜,溯流而上,不多时到了自来水桥。

几个人下了船。

滚地龙刚才吐了个底朝天,酒醒了一半,几乎走不了一条直线。他提着两个皮箱子,像个大蟒蛇似地,左摇右晃,领着他们来到大汽车边上。

水生叫张妈陪着莫丽菊上车坐在后排座位,自己去前排坐下了。

滚地龙把两个皮箱放在汽车后备箱里,去前面驾驶座位坐好,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酒糟味。

坐在后面的莫丽菊连忙用手捂住鼻子,摇下车窗。

滚地龙刚要发动汽车,莫丽菊突然说道:“司机,我的皮箱里有本书要拿一下。”

滚地龙只好下了车,给莫丽菊拉开车门,陪她去车后面。一双手仿佛打太极拳似地虚虚实实地挥舞半晌,终于打开了后备箱。

莫丽菊学着她的样子,也使出太极拳的手段,不慌不忙地打开后备箱里的皮箱,耐心地找了半日,终于从里面拿出一本发黄的书出来,自言自语道:“喏,就是这本了。”

等了这半日,滚地龙的酒全醒了。一个激灵蹦过去,再次帮莫丽菊打开车门,请她上车。

张妈认识字的,见了莫丽菊手里的书,不由得“呀”了一声:“小姐!这本不就是西厢记么!刚才翻腾半日没找到,怎么又找到了?”

莫丽菊淡淡地回答道:“我刚才故意藏起来的,只是想听听你们怎么编瞎话。”夭夭文学网11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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