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我和楚红姐姐一起生活了十年。对于整个人类的历史而言,十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间,但对于个人来说,它可足够漫长了。而我的这十年,毫无疑问又是我最美好的芳华,成为了我记忆海洋中永远不会褪色的珍宝。
十年里,发生变化最明显的无疑是孩子们,他们长得很快,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高考后去上大学,这些都一气呵成。尤其对于这两个孩子,他们都那么优秀,那么让人省心(我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因为我不是一个生理学上的母亲,所以有许多细节我是注意不到的)。
这十年时间里,楚红姐姐从四十多岁变成了五十多岁,但是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至少在我看来,直到我离开时,她的样子仍然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没什么分别。
而我呢,从二十出头走到了三十出头,我自己的变化在我看来倒是十分明显,从少女变成了熟女:样貌也好,身材也好,穿衣打扮也好,都实实在在地变化了。不过,我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那就是人对于自己的关注总是要多过对别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的关注。尤其是,我有时候发现,对于熟悉的人,他/她与你见面时穿了什么衣服,做了什么样的打扮,你是可以视而不见的。这其实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有那么多时候我们为了心爱的人好好装扮自己,花了许多时间在镜子前面反复考量,非但这些努力的过程,就连这些努力的结果,他们也是看不见的。
那段时间,我以舞蹈演员和画廊合伙人的双重身份生活着。
舞蹈是青春饭,这有两个方面的寓意。
一来是对自己,在体力方面,我已经渐渐不那么吃得消了。每次做完一系列的排练都要气喘吁吁上半天。这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变得虚弱了,而是因为人的身体在到达了一定的巅峰状态之后,要走下坡路是必然的。
二来是对别人,我是小小地红过的,这是在舞蹈这个小小的圈子而言。也出过这个圈子,去友邻的地段寻求发展,但是这些努力的成果并没有如预期的一样显现出来。再加之,观众永远是希望看到新的面孔的,所以我作为舞蹈演员也渐渐成了“明日黄花”。不过,就像对于前头那条的坦然接受那样,事业撞到天花板上再无起飞之可能这件事情,我也平静的接受了。我每天朝夕相对着一位年长而优雅漂亮的女性,有她做榜样,有什么我不能欣然面对的风雨呢?
楚红姐姐对于我在事业上遇到的瓶颈知道得很清楚。她也是舞蹈生的出身,在转行之后,还和舞蹈方面的人士有不少联系。前面似乎提到过,我的工作就是她帮忙安排的。在私底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一定嘱托过不少人照顾我的。
某一年楚红姐姐过生日的时候,她说想要一样生日礼物,希望我以后分一些精力来画廊帮她。她的理由是,她自己的年纪有点大了,而画廊的生意也一直都蓬勃发展着,使她越来越感到吃力了。她的神情是如此认真,以至于除了我以外的旁人可能完全看不出来她只是为了赠予我画廊的股份。
在此之前,我们的财务是分开的。一开始我还总是塞钱给她作为我在她家里吃住的伙食费住宿费,但她总是想方设法再塞还给我。后来,等孩子们离开家了,她就挑明了说不要我的钱了,她比我赚得多得多,她甚至觉得应该由她供给我些零花钱,但显然,我也拒绝了。
这次“赠予股份”就在我拒绝之后不久,也在我自己的事业已经看不到什么新希望了的时候,可见楚红姐姐是多么为我着想,又不想让我有负担感啊。她知道别的女人还有丈夫和孩子可以依靠,唯独我是没有的。她总觉得依靠钱也未尝不行,只是得自己派遣孤单。早在那时候,她就开始为我的余生做考虑了。因为她的提前考虑,我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活到现在,生病了也能住院接受治疗,这都是她的功劳。
接受了股份之后,我成了名义上的合伙人。这样我便有了合适的身份去介入画廊的生意,在楚红姐姐的指导下我也试着自己挖掘一些新人画家。在音乐和舞蹈方面,我还算有点知识。但对于同样是艺术的绘画领域,只能说是“隔行如隔山”——在这些尝试的过程中,我也算是理解了楚红姐姐将儿女托付给婆婆照顾的那两年里经历了怎样的艰苦。当然,我最终还是缺乏楚红姐姐那样的“伯乐能力”,没有成功地捧红过谁。
在从少女步入熟女的这个过程中,我的身边亦不乏追求者。曾经的我是很讨厌他们的,因为在我看来他们与害死光的苍蝇是一样的存在。但是现在,在楚红姐姐的开导下,我的想法变化了,我居然能包容他们的存在了。虽然我不会像别的年轻女孩那样对他们若即若离,把他们变成仰慕者,变成提款机和备胎,但我也不会再对他们冷言冷语、怒目而视了。
正是在这件事情上,我领略了楚红姐姐的大智慧。
“你觉得我们人类是怎样一种存在呢?”有一天,在我们最喜欢的轻食店里,晚饭过后最惬意的闲聊时间,楚红姐姐突然这样问我。
“万物之灵?星球霸主?”我的语气很不确定,但冷不丁地,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这个词,这也需要怪那阵子我在看的关于恐龙历史的书。
“我们所能看到的各种生物,人类也好,小猫小狗也好,花花草草也好,甚至你正在吃的卷心菜也好,之所以存在都是因为各自体内的基因。说得专业点儿,叫核糖核酸,在我们体内起主要作用的是脱氧核糖核酸。
这些你肯定都是知道的,因为中学的课本里面就有写。”
我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她接着说下去。中学的时候这些理科的知识我的学的不好,早就忘光了。之所以还能有印象完全是和楚红姐姐一起生活之后受她影响读了不少以前不会读的书——真读起来其实挺有趣味性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呢?究竟生物是基因的主人,还是基因是生物的主人呢?”她的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懂,可是合在一起我就一点儿也不明白了。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无声的困惑。
“植物会开花结种子,种子又会萌发生长出新的植物。动物会配对,人会结婚,都会生下新的一代。卵生也好,胎生也好,变态发育也罢,不变态发育也罢,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生下下一代。”
我得承认那时我的生物学知识是欠缺的,所以当她说到“变态发育”时我脑海中出现的并非一只青蛙,而是一个猥琐男的形象,我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红姐姐的一个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当她认真说事情的时候,对她的听众并不会有多高的要求,绝对不会因为你不能领会她的精神内涵而生气。这一点,虽然我也一直在努力修炼着,但是直到现在我还做得不好。
为了表示我确实理解了她前面所说的话,我郑重其事地说:“是的,都是为了繁衍。”一言既出,马上得到了楚红姐姐的眼神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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