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萼见状,抿了抿唇,先是为他把脉,接着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发觉这人多半是因受伤之故,轻微有些发烧。她白日里已有预料,早就给他开过降温的方子,还在方子里叮嘱了他那仆从,若有发热之兆,便以温水擦浴、冰袋冷敷,兼服用药汤,可保无碍。

她无奈一叹,起身拿了裴大送她的羊皮囊袋,接着又去院子里头,砸了些许碎冰,装入囊袋,掂量了两下,试了试温度,这便回了屋中,用这冰袋,细细敷上袁四郎的前额。

她那手儿,正压在这冰袋上时,袁四郎偏也抬起袖来,也朝着那冰袋摸去。

倏忽之间,二人指尖相接,男人那冰凉寒意,刺得周桃萼触电似地,忙不迭收回手来。

她微微摩挲指尖,心上忐忑,清了清嗓子,粗声问道:“你那仆从车焜呢?怎么不按着我的方子行事?”

那男人前额燥热,便合起双目,轻声说道:“车焜烹煮马肉去了,说是陶医士在方子里写道:马儿不可枉死,马肉大补,滋养肝肾,活血通络,可熬汤食之。”

周桃萼点了点头,又温声道:“我一会儿去寻他,让他扶你回去。回去之后,好好服药,好好养伤,莫要再随意走动了。你这些伤,虽不在要紧处,但却也血气大亏,更别提你还害了热病,可不能轻慢大意。”

言罢之后,她也不再照看他了,简单叮嘱了他几句,这便起身欲去,可谁知那男人又淡淡说道:“在下姓袁,名宗道,敢问恩人名讳?”

周桃萼一顿,随即清声道:“谈不上恩人,收银子办事罢了。穷苦人家,贱名好养活,我就姓陶名二。”

她言罢之后,起身而去,坐到桌案边上,借着雪光明烛,埋首不言,认真翻阅起了先师留下的医典来,时不时还做些笔记,只盼着能早日搞定这害人的“娘子病”,让陈大娘般的夫人女子,都福寿康宁,长乐无忧。

而那袁宗道,此时却微微睁开清泠泠的眼眸,凝看着那烛光中苦读的“郎君”,心上隐隐有些异样,再蹭了蹭指间的黑粉,薄唇也不由勾了起来。

白日里,他昏沉之间,闻得腥血秽气,还以为犹在战场,哪知抬眼一瞧,却见自己身处马腹之中,黑血满身,腥臭不堪,而在那漫漫飞雪之中,有一人正侧着身子,不住摇动马腹。

他看不清那人面容,却见几缕碎发,轻轻搭在了那人耳后。顺着那小耳朵往下看去,便是纤细的脖颈,胜雪的肌肤,一眼望去,绝不是男儿生得出来的柔丽。

待到方才,他一凑近她的耳侧,便闻得鱼胶的淡淡腥味,再一摸她的指尖,便蹭下来些许油黑。此时此刻,他早已能够断定……

甚么陶二,多半是个桃儿。

便好似兰春华猜测的那般,这袁宗道确乎出身不凡,金印紫绶,位列上卿,乃是北边周朝的骠骑大将军。袁骠骑今朝遇袭,死里逃生,误打误撞落入了“三不管”的归义县,碰上了这女扮男装、悬壶济世的陶神仙,不过堪堪一日,便将她那身份识破。

却说这袁骠骑,生得俊美,又是骁勇将材,无论是在开封府中,还是在这边关寒地,都惹得不少娇娇心生爱恋。无论是官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落入他的眼中,都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颜色虽好,可玩赏过后,到底厌腻。

有言道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袁宗道风月久惯,更是目光如炬,方才细一端详,便知这陶小娘子,是个美人胚子。

这娇娇娘子,虽费心费力,遮掩容色,但那嫩柳眉梢,双瓣朱唇,还有那粉颈雪肤,如何能作得了假?

袁骠骑这般想着,额头燥热,心间也燥热起来。他暗一思忖,不由想道:小娘子如此美貌,何须困守在这荒僻的归义县中,成日里应付这腥臊臭秽,缠斗这疑难杂症?好生嫁人,岂不乐哉?

他在京中,倒是见过所谓才女,说是学富五车、手不释卷,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博些美名,嫁个富贵人家好儿郎罢了。

他更还见过将门骄女,扬鞭挥袖,好不气派,可也不过是装模扮样,赶着年纪嫁人之后,不还是满口索钱财,洗手作羹汤?

这陶二瞧着虽有些不同,但他到底不信。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女子,读书苦学,不是为了攀龙附凤?习得技艺,不是为了抬要聘礼?

啧,都不过是些母狗罢了。

男人思及此处,不由扯唇冷笑,又瞟了眼那女子侧影,暗暗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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