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接着他从沼泽地又回到了我身边。
“太阳越升越高,”他又就事论事地叙述起来,“当我晒得足够暖和了,我就爬起来向内陆走去,去大路上找那些英国人了。”
“可你干吗要回去呢?”我问道,“你自由了!你也有钱了!你还”
“这样的钱我上哪儿花去呢,外乡人?”他问,“随便找个农户去给人家一个金币?还是给人一小块翡翠?”他看着愤愤不平的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成啊,”他平静地说,“我还是得回去。不错,我可以在沼地里生存一段时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我也能对付过去。但他们在追捕我,外乡人,追捕得不遗余力啊,因为他们认为我知道金子的下落。只要我一天在逃,英国人就不会放过阿兹缪尔附近的任何一张可能收留我的床。”
“我见过英国人的追捕,你知道,”他补充说,语气里透出愈加严峻的意味,“你瞧见门廊里的板壁了?”
是的。那是楼下门厅墙上光泽亮丽的橡木板壁,其中一块破了个大洞,像是被凶狠的皮靴踢穿所致,而大刀留下的累累伤痕则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大门与楼梯之间的每一块板墙。
“我们把它保持了原样,好记住当时的情景,”他说,“留给孩子们看看,等他们问起时,好告诉他们这就是英国人的本性。”
他嗓音里强忍的仇恨仿佛在我肚子上当中一击。就我对英军在高地所作所为的了解,我完全无从为其辩解。我一言未发,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想让阿兹缪尔附近的乡亲受到那样的关注,外乡人。”说到“外乡人”一词,他捏了捏我的手,嘴角浮起一弯笑意。我是他的外乡人,却不是英国人。
“同样的道理,”他继续说,“如果他们找不到我,追捕很有可能会回到这里回到拉里堡。就算我忍心让阿兹缪尔附近的人们遭罪,我也不能让我自己的乡亲去冒险。即使不提所有那些”他停下来,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
“我也必须回去,”他慢慢地说,“为了里面的兄弟,如果不为别的。”
“为牢里的那些人?”我吃惊地问,“拉里堡有人跟你一起被抓了吗?”
他摇摇头。他沉思的时候眉宇间常有的一道竖纹出现了,尽管星夜里的光线很暗。
“没有。牢里的人来自高地的四面八方所有的氏族几乎都有。从每个氏族来的其实不多都是战后的残余和各种乌合之众。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更需要一个领头的。”
“你就是他们的领头儿?”我轻声问,忍住了想要伸手抚平他眉头皱纹的冲动。
“只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啊。”他隐隐一笑。
他来自家人与佃农的怀抱,从中他获得了一股支撑了他七年之久的力量。而来此之后,他发现有一种足以杀得死人的无望和孤寂,其杀人的速度快过监狱中的潮气、污秽和骇人的疟疾。
就这样,他自然而然地接纳了这些贱民、残兵和卡洛登战场上被遗弃的幸存者,他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好与他一起在阿兹缪尔的高墙里共同生存下去。他迫使他们团结起来,一同面对他们的俘获者,迫使他们放下古老氏族之间的敌对或忠孝,并接受他作为首领。为此,他用尽了理性劝导、个人魅力和言辞诱惑,必要时也动用了武力。
“他们是我的人,”他安静地说,“有了他们我才活了下来。”然而最后他们又被带走,被拆散了被生生地流放到异乡,分头卖身为契约劳工。终究他还是没能解救他们。
“你尽力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柔声说。
我们躺在彼此的怀抱里默默地过了好久,听着整座楼里形形色色的细小声音把我们团团围绕起来。不同于妓院里舒适的商业喧嚣,这里听得见的是微妙的吱吱呀呀与轻叹的气息,一切都那么安静,家的感觉,无比安全。终于,我们真正单独在一起了,远离所有的危险和侵扰。
终于,我们有时间了。有时间听他讲完金子的故事,讲他如何处置宝藏,讲阿兹缪尔的兄弟后来何去何从也有时间揣度一下印刷店火灾的经过,想想小伊恩遇到的独眼水手,想想在阿布罗斯海岸与皇家海关的不期而遇,所有这些兴许能让我们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进行。然而,也正因为我们终于有时间了,此刻仿佛又不再需要去讲任何事情。
火炉里最后一块泥炭砖裂开了跌落下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嘶嘶作响地从内里闪着红光。我蜷起身子偎紧了詹米,把脸埋进他脖子的侧面。他吻上去有一点隐隐的草香和汗味,夹带着一丝白兰地的气味。
他调整着姿势回应了我,于是我们从头到脚赤条条地贴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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