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慢活。以前我就知道所有常见草本植物的医药用途,只有个别不常见的不知道。我也不得不去了解,因为它们都是有用的。

而且,很多草本植物的药效都特别好。尽管在波士顿医院,我的导师和同事们质疑我,并直言他们的担心,但我时不时仍然会用草药给病人治病,并且效果都很好。“你看见兰德尔医生的做法了吗?她往人家胃里填了一百三十四磅煮熟的花!”我写着写着想起当时某个实习生震惊的发问,不由得笑了。

可实际情况是,因为没有碘酒,所以才要用蓍草和聚合草来清理伤口因为没有青霉素,所以才要用狸藻来防止全身感染。

我忘了很多,但写下这些植物的名字时,它们的外观和气味便一一浮现在眼前桦木油像沥青般漆黑,带有淡淡的清香薄荷科植物有刺鼻的气味春黄菊外表不明丽,但气味香甜拳参味道苦涩。

桌子对面,詹米正努力列出他自己的一份清单。詹米右手有残疾,写起字来颇为费力,总时不时地停下来,抓挠左肘上正在痊愈的伤口,嘴里还嘟囔着几句咒骂。

“外乡人,你列上酸橙汁了没?”詹米抬头问我。

“没有。我应该列上吗?”

詹米把脸上的一缕头发捋到脑后,盯着面前那张纸,眉头紧锁。

“得看情况。通常在一艘大船上,外科医生负责提供酸橙汁。但在阿尔忒弥斯号这样的船上,一般是没有外科医生的,所以食物的供给就由乘务长负责。但我们船上也没有乘务长,并且没有时间再去找一个可靠的人了。所以,看来我还要承担起乘务长的职责了。”

“好,如果你身兼乘务长和货物经管员两个职位,那我想我的角色就更接近船上的外科医生了,”我微笑着说,“我会去找酸橙汁。”

“好。”于是我们互帮互助地列起了清单,后来客厅女仆约瑟芬进来说有人来了。约瑟芬长长的鼻子皱了起来,无意中透露出她对来客的不悦。

“那个人正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管家劝他离开,但他坚持说和您约好了见面,詹姆斯先生?”从约瑟芬话音里疑问的语气看,她觉得如果那人说的是真话,那就没什么事是不可能了,但职责还是驱使她把这不大可信的话转达给了詹米。

詹米扬起了眉毛:“一个人,怎样的一个人?”约瑟芬双唇紧闭,一本正经的,像是真的难以道来。我越来越好奇,于是走到窗户边,将脖子伸出窗外,看到台阶上坐着一个戴着一顶沾满灰尘的黑色宽边软帽的人。

“他看着像个小商贩,背上背着一包东西。”我向詹米回应道,同时手抓窗台继续将身子往窗外探。詹米抱紧我的腰将我拉了回来,又自己探头出去。

“哦,那是杰拉德提过的钱币交易商!”詹米惊叫道,“快带他上来。”

约瑟芬窄窄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讶,于是立刻下楼把那位男子带了上来。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材瘦长,步态踉跄。他身着过时的外套,宽大的马裤没有系上带扣,松松垮垮地在其细瘦的小腿上摇来摆去,脚上穿着最便宜的木鞋,两只长袜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年轻人一进门就很有礼貌地摘下了头顶布满灰尘的黑帽子,露出一张清瘦而精明的面孔,脸颊上还留着稀疏但颇显朝气的棕色胡须。在勒阿弗尔,除了个别水手外,没有人会留胡须。因此,我不需看那顶黑色小便帽,便可知他是犹太人。

小伙子背上仍旧背着个布袋,笨拙地向我鞠了一躬,又向詹米鞠了一躬,“女士,”他快速的一鞠躬使其脸颊两侧的发辫都跳跃起来了,“先生,你能接待我真是太好了。”他的法语说得有点怪,语调没有起伏,让人难以跟得上。

我完全理解了约瑟芬为什么缄口不言,关于这个……人,尽管他的外表不讨人喜欢,但那双诚实的、大大的蓝眼睛还是让我对他露出了微笑。

“是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詹米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我堂叔说,你的名字是梅耶?”

年轻人点点头,脸上像小树枝般鲜嫩的胡须之间,露出了含蓄的微笑。“是的,我叫梅耶。不麻烦,我之前已经在勒阿弗尔了。”

“但你是从路途遥远的法兰克福过来的,对吗?”詹米礼貌地说。他微笑着把梅耶上下打量了一番,梅耶的衣服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而且,我估计,你一路上还风餐露宿,”詹米继续说,“你要喝点酒吗?”

听到詹米的邀请,梅耶一时有些慌乱,嘴巴张合好多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不过,梅耶打开包袱后,他的害羞也随之消失了。那个包袱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很不起眼,顶多能换几件破衣烂衫再加一顿午饭,但打开后,里面有一些小木架,它们可以巧妙地装在包袱里面的另一个框架上。每个小木架都被安置在一个小皮包里,它们放在里面就像是几颗依偎在一起的巢中之卵。

小木架下面有一块叠起来的布,梅耶把它拿出来,放在詹米书桌上,然后用极其夸张的动作将之打开,接着又挨个打开布料里面包裹着的小布袋,毕恭毕敬地取出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圆形钱币,放在那块深蓝色天鹅绒布料上。

“一枚刻着阿基利娅塞韦拉头像的奥里斯6,”梅耶从天鹅绒上拿起一个小硬币,那金币闪烁着古老而浑厚圆润的光泽,“再看这个,卡尔普尔尼亚家族的一枚塞斯特尔提乌斯币7。”他抚摸着一枚稍微有些磨损的银币,双手如他的声音般轻柔,又把钱币放在掌心掂量,向我们展示它的重量。

梅耶抬起头,明亮的眼睛诉说着这些宝贝的价值。

“弗雷泽先生和我说,您想看希腊和罗马的珍稀钱币,并且越多越好。我并没有把它们全部带在身上,这是肯定的,但我带来的也不少如果您想看,我可以托人去法兰克福把其余的也拿来。”

詹米微笑着摇摇头:“恐怕我们没时间了,梅耶先生。我们”

“叫我梅耶就行,弗雷泽先生。”梅耶非常礼貌地打断了詹米,但话音里却带着一丝愠怒。

“当然。”詹米向梅耶鞠了一躬,“希望我堂叔没有误导你。我非常乐意给你一些报酬,以弥补你旅途中的花费以及时间成本,但我本人并不打算购买你的钱币……梅耶。”

梅耶困惑不解,眉毛上扬,同时一侧的肩膀也耸了起来。

“我只是想,”詹米一边慢慢说着,一边向前倾了倾身子,更仔细地看着桌上的硬币,“把你的硬币和我曾经见过的一些古老的硬币做个比较,然后如果我发现了一些相似的可以咨询你或者你的长辈们,我不得不这样说,因为我觉得可能你年龄还太小看他们是否知道二十年前购买过这些钱币的人。”

詹米抬头微笑着瞥了一眼这位年轻的犹太人,而梅耶此时正听得目瞪口呆。

“你可能了解的没那么多,我知道。但我堂叔告诉我,你的家族作为干这一行的少数人之一,是目前为止信誉最好的。如果你可以介绍我认识西印度群岛上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我会感激不尽的。”

梅耶坐在那儿直盯着詹米,过了一会儿,他歪了歪头,那顶无檐便帽边上装饰的小黑珠子上闪过一缕阳光。很明显梅耶对这件事非常有兴趣,但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包裹说:“我父亲或叔叔可能卖过那样的硬币,我没有,但我这儿有一份目录册,上面记录着三十年来我们经手过的每一枚硬币,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您的。”

梅耶把那块天鹅绒布料拉到了詹米面前,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说:“您看这里的硬币有像您以前见过的吗?”

詹米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排排硬币,轻轻地拿出一枚银币,它大约和二十五美分硬币一样大,银币的边上是一圈跃动着的海豚图案,中间是一位战车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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