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二更天了,马上要临近第二天凌晨,头顶上是暗蓝色透的清澄的苍穹,褚寿走在宽阔的铺石大道上,神情有些恍惚,毕竟往日里她早早便睡下了。
一直到将要走出宫门,被前面小内官搭话才反应过来。
“郡主,奴才只能送到您这儿了,外面有安排好的马车,您……”
褚寿摆摆手,“不必了,如此良辰美景,乘月走走,也算一件乐事。”
小内官明了,躬身,双手奉出一把青竹纸伞。
“夜露寒凉,请您多注意身体。”
褚寿先是一愣,而后会心一笑,接过纸伞,仔细看了看,纸伞精致,伞面泛着青色,伞柄是玉骨竹,倒是十分合她的眼,只是宫里都是标配的黄油纸伞,即便是勋爵贵人用度,也断不会配备如此贵重的纸伞。
“多谢,不过小内官,你我可曾见过?”
褚寿不解,若不过一面之缘,何来送伞之说?
“小人名唤逐南…”话音未落,那小内官无倒先是奈的笑了一番,“奴才都快忘记本名了,您是菩萨在世,帮助过千千人,自然也……不一定记得小人。”
褚寿蹙眉,解释道:“我之前病过一场,醒来之后似是忘去不少事情,也只看着你面熟,这会儿倒确实想不起来了。”
“家母原本跟着一户高门家的小姐做贴身侍女,后来小姐远嫁中南,便一家随小姐南下,原本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谁知拜过堂后那夫婿就变了脸,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小姐是个讲道理的,可那混账哪里听的下去……不仅拳脚相加,更是哄骗了小姐的嫁妆万金,还把我们一家关了起来,不让我们通风报信,小姐遇人不淑,被榨干了最后一点嫁妆,最终被那负心汉抛弃,露宿街头,父亲为维持一家,被人乱棍打死,我母亲便决心带着小姐南上回家……”
“舟车劳顿,途中……小姐旧疾难愈,偏偏还感染风寒,我们无能,讨不来药,小姐便在归家的半路上驾鹤西去,我与母亲倾尽全力将小姐安葬,而后一路乞讨,带着小姐的信和遗物继续南上,因着常常食不果腹,饥一顿饱一顿的,母亲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我一路拖着草席挨家挨户的讨药,有些老板好心,施舍些药材和银钱,有些老板看我衣衫褴褛,大手挥手便把我赶了出去,有时候不仅讨不来药,还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
岳逐南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思绪瞬间填满眼眶,泪水就要涌出,却使劲憋着,嘴角僵硬的扬起,嘴上笑着,说出来的话句句戳心,像戴了笑脸面具,摘不下来。
他讪讪笑了两声,手背不露痕迹的抹掉眼泪,定定的看着褚寿,释怀道:“幸得遇见郡主您,我才扛了过来,终于回了小姐家,完成了小姐遗愿。”
“不过,小姐已去,我也无处投靠,承您吉言,一路有贵人相助,进了宫,遇着些烦心事,也往往能逢凶化吉,如今正是在内务府司礼处当差,手底下管着十来号人。”
说着,他越发恭敬起来,有些激动道:“郡主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褚寿认真的听着,试图搜寻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自离开京都,四处周游过一段时间,期间遇人无数,遇事种种,帮过谁,又被谁帮过,再加之,生过一场大病恐怕是难以记起。
不过瞧他说的真切,心里相信再遇见便是缘分,欣然应道:“我与小内官可是在京都城外遇到的?”
岳逐南摇摇头,恳切抬眸“应是在扬州和青州边界,老母便是埋在了那儿。”
褚寿愣了一下,自知问错了话,怕是又要勾起小内官的伤心事。
轻叹一口气,道:“是我胡言乱语了。”
小内官更加奋力的摇摇头:“这把伞就请您收下吧,当时您就是为我撑了这样一把竹伞,才叫我活了过来,请您一定要收下!”
褚寿朗声一笑,抬手拍了拍小内官的肩膀,“当然要收下,已入华秋,正是雷雨天气,我正愁没有一把称心的伞呢,此伞精巧,想来废了你不少功夫。”
小内官听罢,破涕为笑,愈发恭敬起来,想着夜色浓重,不敢再耽误郡主时间,便立刻上前向守卫亮了令牌,厚重的大门便被吱吱呀呀的打了开来。
褚寿转身与之拜别,虽奔波几日,劳累不堪,握着竹伞,心里却充实的很,不由得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伴着宫门落锁,天际传来闷闷的轰隆声,褚寿抬头望向远处被房屋街道夹起的黑山,怕是要与夜雨不期而遇了。
撑起伞来,玉骨竹柄清凉,下面垂着白玉流珠,伞面坚韧宽大,绘着竹叶青青,山水墨色,十分雅致,雨落在伞面,顺着伞骨又融入大地,衣服上不曾沾染一丝水渍,更是让人安心不少。
向前走了几步,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安然立在前方,同样撑着伞,白衣金袍,墨发如瀑。
此人姓赵名虔之号无极。
说来可笑,只因家中突遭变故,幼弟早夭,王妃悲愤交加,不久随子同去,王爷王妃素来恩爱,撑了几年,随妻同去。
只剩他一人在世,故而承袭中山王之位,人称小中山王,是明齐最年轻的王爷。
众人猜测,应是家中遭遇种种,颇受打击,所以这位小王爷偏偏不爱朝堂只留恋山野,常散发着宽衫与一些读书人醉情山水,谈虚弄玄,不过不评世事,不品世人,反而是讲究修身养性,说教论佛,总归是一些风雅之事。
赵无极与褚寿一同拜在妙春医士门下,除去清谈,还有另一爱好便是悬壶济世,正所谓医者仁心……
褚寿会心一笑。
赵无极便迈步向前走来。
两人寒暄几句后,便并步走在了街道上。
“怎么是走来的?”
“想来你不会放过这雨中漫步的机会,多好未见,便陪你走一次。”
“啊~原是如此。”
褚寿低头瞧着路上浅坑,都被雨水染成了重色,闪闪的烁着银光,这雨虽是淅淅沥沥,却东飘西躲,都钻进了衣衫。
“其实……”小王爷轻叹了一口气,“是也不是。”
“哦,那便是陛下的事了。”褚寿撇嘴说的格外不痛不痒。
仔细想来,陛下病危,宫中御医怕是无人敢站出来做担保,这可不是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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