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赚了五万多,是七十年代的五万多,这便是魏家的原始财富。市里商品房刚一出现的时候,魏家便置办了几套,后来票据时代结束,供销社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魏家便在镇里开了最大的商店。魏家不仅有钱,更懂钱生钱,所以说魏同富根本不会因为几万块围塘的损失而急火攻心。

事情被渲染得越来越浓,一切都在指向“报应”二字,这在无形间加快了人们的行动,誓要与大黄鱼划清界限。不出三日,从前的大黄鱼塘上,又见竹筏一排排,烧毁网衣成了件自证决心的事。

庄鹏陷入混乱,这样的气氛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所有的枝叶都是假象,这件事从根上就是错的。

他极度颓靡,赤潮一个来去让他一无所有,坐在树下像木头一样呆滞。他听不到逗逗的跳跃,看到火光冲上院墙,仿佛赤潮扬到了天上,从天到地再到海,处处都显得神秘。他甚至不敢入睡,因为近来的梦境比赤潮还要可怕。

庄丰年提酒而来。

“小庄,我想你现在一个瞬间都有千百个念头,但扰你的未必是你自己。”

“爸,我对不起家里。”

“你花的是你自己的钱,赔了赚了与我不相干,万千兵法绕不开胜败乃兵家常事,凡言凡语都可一辩,但年轻是最大的资本辩无可辩。收拾收拾自己吧,你要是萎了,路子怎么挺得起来呢。”

“路子,还有路子吗?”

“扰你的未必是你自己,而是周遭人的怪力乱神,有些事我想你是清楚的,这场赤潮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庄鹏内心一动,最早他是明白的,但很快又被村里百态所淹没,驱着他走进那些人的所思所念。

“我们筏养了二十多年,投到海里的肥料农药有多少吨,没有人知道。人们常说过去了就好了,实际上人都要为自己的过去还账,人生如此、大自然也如此,如果我们不守规则不知敬畏,赤潮还会来。”

有些话庄鹏不太懂,但父亲拉回了他的理智,他忽然想到,要是大黄鱼真养不得,粤东鱼苗根本就不会出现,福建那边景气了好几年的养殖更加不会实现,“扰你的未必是你自己”,庄鹏有些懂了。

倏然风起,几张烧了一半的纸飞进庄家院墙,庄丰年接过一看不禁哂笑,那正是他去年对着笔记本刻下的养殖卷子,估计很多人家都在烧吧,和公报栏上的资料一样不允许它的出现。

可是庄丰年捏着捏着却淡笑出来,他干了一杯老酒,抹了一把胡须。

“小庄啊你看,有些东西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自己手上,我们能做的就是要允许它兜、允许它转,这才是人生的乐趣。你苦寻结果,得了之后又想新的结果,那么结果不也是过程吗?”

两个人尚未喝完一壶酒,今夜父亲却有了醉意,从前看他总是万事平淡,事事尊重自己的选择,又让庄鹏觉得他好像没怎么放心上。

可是今夜父亲说的话,似是组织酝酿了千百遍,完全不像从前的父子一叙,而是找一个时机把儿子拉回来。庄鹏只见自己空白动荡,却不知家人深之又深的惦念。在那些挣扎的时光里,莫要以为挣扎的只有自己,喜会传、哀会播,这世间最大的潮——

叫做心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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