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无名小村外,远山火光冲天,山路似被无形条带拦腰截断,下面是黑压压的冥府军队,铁甲森森,幽光胧胧。
上面是一寨山贼,手执火把钢刀,将大寨照得通亮。贼首兄弟三人,站在最前,仰天长啸。
冥府军中走出一人,名唤历江龙,头戴龙角墨银盔,身着华光碧银铠,手提一对幽暗追魂刺。
他抬起右手中紧握的三尺神兵指向山头,震声喊道:“歼灭!”
山顶上也喊起军令:“杀!”
那一方猛勇自上冲下。
此一方黑云迎火拥上。
双方上千人于山坡上厮杀一处,火光与黑芒交融。
山贼却不可能是冥府军的对手,无论是战力与装备都相差太远。
火光渐渐被吞没,黑芒已围至山顶。
贼首三人相背而抵,死战。
三大王被围,与数人短兵相接,手里两把凶刀胡打乱砍,不慎被偷袭,身中一刀,接连就是两刀,三刀……
二大王正提一杆红缨枪与敌方前锋吕擎风捉对厮杀,听见兄弟惨叫,不由分心,被一枪捅进后心,接着也是乱刀纷至。
董大王挥刀破开众敌,将二弟护在怀中,捅穿的血窟窿却填补不上,终究是断了气。
悲伤并不给人停留的机会,或是战争从未给过悲伤机会。
“同生共死便在今日!二位贤弟莫急,哥哥来也!”
带着山寨之主的荣耀,他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来自地府的恶鬼。
“莫要操之过急,一线生机便在身后。”
董大王循声望去,正是林暮沉在山顶寨门前。
他不慌不忙开口道:“用这土遁之法,与我同去罢。”
董大王回头再次面对众敌,对身后的林暮沉答道:“多谢林兄弟好意,但如今我只求杀个痛快,再与我山寨众弟兄一同去了。你速回吧,莫与你牵连进去。”
林暮沉却没走,反倒提起钢刀,走到董大王身侧,言道:“既然你决意已定,我与君共战至末路,再走不迟。”
“好!我们杀!”
……
许久,林暮沉逃遁出来,回头望着硝烟滚滚的山头,默默祭奠着死战之士们。
陈雨晚到来之时,已是冥军殿后部队搜刮残羹剩饭之时了。不管是山寨还是村子,都是如此。
“看来我来晚了。”陈雨晚说。
林暮沉答:“嗯,晚了。”
陈雨晚问:“是因为我们吧?”
林暮沉答:“看样子是的。”
陈雨晚又问:“还有活人吗?”
林暮沉道:“山上全没了,村子还有些女人,现在应该被押走了。”
陈雨晚转身出门道:“走吧,能救几个是几个。”
“走。”林暮沉起身,出门而去。
冥府军浩浩荡荡进发着,前段先锋镔铁黑枪枪尖拖地,步步铿锵,压住前阵,名唤吕擎风。
中军马上一位大将,龙盔银甲,两柄幽暗追魂刺别在腰后,月光下浑身笼罩碧色幽光,威风凛凛,名唤历江龙。
大队最后乃一人断后,铁索轮锯提在手中,身披短皮袍,步履显出一副无畏无恭之态,名唤薛飞轮。
陈雨晚与林暮沉从后方追来,终于赶上断后队伍,即将面对铁索轮锯薛飞轮。
“速战速决,别延误了时辰。”中军处传来话语,出自历江龙口中。
“那是自然,你放心走吧!”薛飞轮敷衍答复。
历江龙轻蔑一视,继续驱马向前。
“把那些人放了。”陈雨晚对面喊话道。
“哪里有人?我只见些牲畜罢了,弟兄们还等着享用呢!是不是啊?哈哈!”薛飞轮对众问道,兵士们闻之哈哈大笑。
陈雨晚听罢一股无名业火冲上眉心,当即破口大骂,难听无比。
气得薛飞轮直骂娘,骂几句后稍冷静道:“没眼力的东西,没见我们军队吗?你敢来送死,老子便送你见阎王!”
陈雨晚深吸一口气,开口骂道:“我呸!你们才是没长眼没长脑子,寻仇都能寻错了地方,要送我下地府便赶紧,废话些什么!”
此话薛飞轮听得一头雾水,回问:“怎么说?”
林暮沉抢着答道:“你们的窝点是我们端的。”
陈雨晚道:“对,弄死我。”
这次薛飞轮听罢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哈哈哈,你倒是坦率,既然敢死我也就不客气了,来吧!”
薛飞轮说罢抡起铁索,末端悬挂的轮锯随之轰鸣自转起来,血锈斑斑的横面转动就成了古旧的铁褐色。那锯齿廓在月光下流窜着寒光,只见他往前一送,轮锯便冲陈雨晚飞来。
只听见一阵沉重的机械轰鸣,巨大的圆形锯片卷起狂暴气流。面对此物,不寒而栗的感觉传遍了陈雨晚全身,仿佛被击中便会粉身碎骨。
陈雨晚急忙拧身垫步,从迎面而来的轮锯下方侧滑而过,随后贴地奔袭,瞬间就来在了薛飞轮身前,刀交左手,反斩他腰部。
薛飞轮早有防备,虽然轮锯无法立刻收回,但手中铁索尚有余量,两手将其拉直挡下一刀。
铁链竖在身前,把刀截在上面,这一段铁链在双方角力之下颤抖不停。
陈雨晚转眼已刀在右手,左手顺势一翻,将刀柄死死推住,肩膀前压,再一上步,顺势全力压在刀刃上。
这一冲之下,眼看刀刃就要挨道薛飞轮肚子上,就算有铁链拦着也能斜切进去一半。
“当心!”
只听林暮沉惊叫一声,原来是那薛飞轮见势不妙,忙将铁链猛地一拉,轮锯疾速飞回,正冲着身前的陈雨晚。同时自己原地一个跃起式,翻在半空。
薛飞轮猛然撤力,陈雨晚险些失衡向前扑倒。忽感身后风压袭来,便二话不说准备死羽渡术式。
轮锯呼啸而过,狠狠砍在地上,在余力的作用下滚动出数米。
这一击的打点正是陈雨晚所在的位置,本该一击致命,而那里却似无物般,散起片片黑羽。
在残留气旋的作用下,黑羽飞扬在空中,其中也飘散着一抹鲜血。
此间,薛飞轮还翻在半空,陈雨晚发动死羽渡二段正渡在他身侧,抬手一刀撩中其腹。
薛飞轮一疼之下摔倒在地,陈雨晚也踉跄着地,后背一处伤口,看来是被蹭了一下。
冥府兵冲上来,将薛飞轮救下,把陈雨晚围在其中。
林暮沉上前两步,掐诀念咒,同时向着陈雨晚喊道:“上天!”
陈雨晚心领神会,便幻形飞在半空,盘旋在众人之上。
正当众人抬头之时,林暮沉飞身跃入敌阵,一掌狠拍在地,片刻后,大地爆破而起,崩起近一人高的土沫,不明所以的冥府兵卒皆被炸得翻飞起来。
十几个冥府军轰然倒地,随着爆发后的死寂,土地里开始升腾起黑黄之气,此便是林暮沉所用杀招——尸气暴腾。
陈雨晚从烟尘中冲出,飞身落在林暮沉身侧。
烟尘里,轮锯再次飞了出来,林暮沉看准时机投出一发铁钎,正扎在锁链的孔中,将铁索钉在了地上,轮锯随之砸落在地,一下子砍进土里。
后面的冥府兵再次冲了上来,林暮沉伏身在地,作势将要再次使出尸气暴腾,逼停众人。
双方对峙起来,谁也没有贸然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伤口流出的血顺着后脊梁流下,滴在土地上。陈雨晚紧紧握着手里的刀,近来接连苦战后筋骨疲累,难以为继,一旁的林暮沉亦是油尽灯枯。
几个冥府兵身后,薛飞轮捂着伤口疼得咬牙切齿,看了看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暗道:“没时间跟他们纠缠,赶紧打发了吧。”
“行!人我放了!”薛飞轮喊一声,拨开兵众走了出来。
随后一队冥府兵押出连成一串的战利品,刚刚见识过地狱的人们,不知此刻是否还剩下求生的念头。
只听薛飞轮下令:“杀。”
话音刚落,十几名冥府军同时拔出鬼头刀,挥刀而下。
厚重的刀砍在妇人和姑娘们的身上,没有干净利落的处决,而是很随意的,只是砍在他们想砍的地方。
鲜血溅起来像是小孩子在泼洒颜料,显得活泼且有趣。
荒诞。
冥府军享受着,就好像是正在尽情玩耍的孩子们。
本该被掳走成为泄欲玩物的可怜人,却因为陈雨晚和林暮沉的营救惨死在了路上。
这样的改变命运,是否可以称作是善行呢?
被摧残玩弄致死,亦是染病痛苦而亡,还是在此地曝尸荒野,改变他人的死法算是什么呢?
或是再退一步,就算被成功救下,她们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在这样的乱世中,在这样的法外之地,手无寸铁无依无靠的女人该如何从头开始?是饿死街头,还是流落烟花,或是……
思绪在陈雨晚脑中旋转起来,最后转成了一片空白。
薛飞轮大笑着转身离开,带着兵众一起,消失在了黎明之前最后的夜色里。
林暮沉收起苦苦支撑的术式,坐倒休息。
陈雨晚刀掉在地上,顺势趴跪下去。
两人各自喘着粗气,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随后陈雨晚也向后坐去,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边。
许久,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默默离开,回了据点,安排人手,收尸。
事情告一段落,陈雨晚坐在椅子上,抬腿放在桌子上,嘴里咬了一根牙签。
“大梦才觉一场空。”他突然开口道。
林暮沉听了此言,也不接茬,只道:“今后又当如何?”
陈雨晚道:“来时如何,去便如何。”
林暮沉又道:“那萧姑娘呢?你若有心可抓紧。”
陈雨晚思量道,“去路迢迢,怎敢同行。”
林暮沉摇摇头,也不好说些什么。
又过了许久,陈雨晚一拍桌子,起身,只道:“上路了。”走的时候将斗篷后角扬得老高。
林暮沉看着陈雨晚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陈雨晚背对着朝阳而去,心中定下一个信念:斩断目力所及的黑暗。
黑暗在这个秩序有限的乱世里,是随处可见的。
而善良这项品质却没有因此变得可贵,反而只是让坚守它的人毫无意义地死去。
陈雨晚是相信善良的,就像他眼中萧玉晴所做的那样。虽然有些天真,有些微小,却也是在真真实实的爱着他人。
为了他们坚守的善良,陈雨晚想要将自己献身,以此尽可能让世界变得光明。
而在黑暗中潜行至今的,名为“影”的男人,已经找到了陈雨晚,就在他的身后。
“一心追猎着眼前之恶,却不曾想过回头。”
这是目前影给陈雨晚的评语。
沈世坤看着这张字条,见惯了“天命”的他只是笑笑,毫不担心。
相对来看他那个挚友林暮沉倒是要沉稳许多。现在最令沈世坤好奇的是他们会怎样走到那一步呢?
沈世坤站在高台上看着江山,浩瀚大地此刻便是棋盘,自己入局的时刻,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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