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怀抱着我的骨灰与捧着遗像的宾,一起坐在灵车第二排的位置上。一行十多辆车,鱼贯地离开殡仪馆,驶向我此生最终的安息地——九峰山。司机原本打算从方山路直接开到山脚下。宾提议往九峰路开,只因我去世后没回家,直接去了殡仪馆,说想要让我再看一眼家。我再一次被宾的细心所感动。当车开到九峰路时,我听从宾的话,回望我住了三十多年的小区,也回望了那个我曾经每晚散步时必然要经过打卡的亭子。
我们是1988年搬进这个小区的,前面三十多排是三到四层的立地房,最后两排是七层的商品房。现在的“拆迁户”三个字代表着有钱、许多钱。以前的人质朴,听党、听政府的话,拆迁极少有人去提要求、去闹,都是听从安排。我父母家老房子五间平房拆掉后只分到了这里的相邻两个地基,并没有拆迁款和安置补偿费,房子还要自己出钱造。大多数家庭房产是传男不传女的,我们家却是个例外。两个地基分别造三层,一共有六层,家里六个兄弟姐妹每个人分到一层。大哥有钱,将大姐和二姐的两层买下,他一个人拥有了整一幢的三层楼房,父母就住在大哥的房子里。小妹另外有商品房,三姐就买了小妹的那层。我住在一楼,三姐住在二楼和三楼。为分房产的事,我还和父亲闹过,我希望他能和其他家庭一样,只分给儿子,出嫁的女儿不要分。但是父亲始终没有同意,我也只得作罢。
这个我熟悉的亭子里此刻仍然围坐着许多人,有些在打牌,有些在闲聊、抽烟。女儿虹来黄岩看我的时候,我常故意带着虹经过那个亭子,想让亭子里的老街坊们看看我漂亮、能干的女儿。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我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车已经到了山脚下,身穿白色统一制服的鼓号吹打手已经等候多时。大家按照规定排好队。我看到外孙亨捧着我的遗像。这让我想起父亲去世时,因为遗像由谁来拿的问题,引发的小插曲。父母亲一共生养了六个孩子,两男、四女。大哥虽然比我大十一岁,但是结婚十二年,一直没能生育孩子。直到我娶妻生女半年以后,大哥才生下一个女儿丽。也就是说虹比丽大半岁。父亲临终前说过想让虹来捧遗像,再加上虹是长孙女,由她来捧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是,葬礼当天,华却坚持主张要让丽来捧。给出的理由是他是长子,而丽是长子的女儿。最终,丽把遗像捧上山,而虹只拿了个花篮。虹没有哭,只是全程紧绷着脸。她是因为没能完成爷爷的遗愿感到难过。十来年后,奶奶去世,尽管虹最爱奶奶,但她再没有争着捧遗像了。因为心中的旧伤,如果撕开来,太痛,她承受不起。
送殡的队伍渐渐壮大起来,部分亲朋好友和邻居直接来山下等着送我上山。在人群中,我发现梅的几个兄妹、嫂子、弟媳也来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也随着我的离去都一笔勾销了吧。
鼓号吹打手吹吹停停,后来干脆不吹了。三妹芳和前小姨子娃催着他们继续吹。我的坟不算太高,但也不低,普通人平常走走还行。可是虹捧着沉沉的骨灰盒有些体力不支。其实虹当初选个廉价的骨灰盒就行了,反正外面包着一块黄布也看不见,至少比现在这个可轻多了。天还冷,虹的额头上却开始冒汗。这时梅的弟媳看到了,在一边伸手扶住虹。另一边由外甥媳妇扶着,艰难地往上走。
我终于看到了这个属于我的栖息地。大约二十多方,视野开阔、阳光充足。只是因为时间匆忙,还没完全修整好,周围还洒落着不少石头和砖块。但是对此,我已经很满意了。如果密密麻麻的公墓算是公寓房的话,我的这个应该算是别墅了,而且是山体景观别墅。别墅沿着中间被分成两间,这在我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和梅都只有虹一个孩子。我很感激,梅愿意在去世后和我在一起。当然我真心希望梅能够长命百岁,能多陪陪虹。不管怎么说,我将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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