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烧了一天一夜。
很快,城墙脚下残留的尸骸被清的一干二净。
那些高官贵族,认为这样,便会使他们的人民遗忘。
当然,还有一通好消息。
在师傅的强谏下,京城今年不再征粮。
真是莫大的恩赐啊。
人们从噩梦中惊醒,浑浑噩噩的建立着新的家园。
千疮百孔的大地,愈合又何谈容易。
他们应当庆幸,夏末新收的一番小麦大地能熬过接下来的冬天。
师娘得知岚吟下落不明后,三日不食,只是躲在阁中。
师傅近些天,清理红衣教残余,也抽不开身。
至此,红衣教一事,终于告一段落。
杜无忧轻轻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将笔投入缸中,歪头,瞥了眼门外的宫青宫紫。
“现在外城可还不算安全,你们执意要去?”杜无忧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
她们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那我也到外城一遭吧。”杜无忧抄起纸扇,踱出门。
“你可以不用跟来,我们只是告诉你一声。”
“罢了,你们回去料理母亲后事,是理所应当。”杜无忧理了理衣冠,手中扇一转,示意二人跟上,“况且,我本来也有些事需出一趟劫府。”
宫青宫紫跟在他的身后。
“随我来吧。”
劫府,深藏于京城之内,人烟稀少。
杜无忧出门,转入一条偏僻小径。
小径很窄,仅介于一人穿行,高墙林立,让人隐隐有些压抑。杜无忧带着她们熟练的穿行着,不时调整方向。
转过几条小巷,路逐渐宽敞了些,甚至可以听到市井的喧闹声。
杜无忧停下了脚步。
他的面前,是一家铺子,挂着一面漆着红漆的牌匾,刻着“百文阁”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油亮的木柜台上的橱窗紧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谁会在这样一个远离中心的地方开这样一家店吗?宫紫几乎不用想,答案便摆在眼前了。
“容我重新介绍一下,在下杜无忧,百闻书生便是了。”
他说着,顺势绕道一侧,将手中扇子填入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咔嗒一声脆响,他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比看起来还要狭窄些,柜台后不过是一席帘,一张方凳,种着几束叫不出名字的花,柜台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棋篓边刻着一行小字,“一钱一棋;胜者,如你所愿。”
杜无忧推开木窗阳光懒懒洒了进来,轻风习习吹过,一扫屋内的闷热,花叶都在微微颤动。
“无忧?”帘后,传来一警惕男声。
“我是百闻,无忧是谁?怎么看不到?”
杜无忧一笑,嘱咐身后两女道:“我与他有些事要谈,你们姑且等一等,那边有些画本与小说。”他拍了拍手边立着的高脚书柜,掀帘走入。
宫青抽出一本画册,一页一页指着。
……
“怎样,这些天住的适应吗?”
“差强人意。”
“所以,现在可以讲讲,聚天寨究竟发生了什么?”
“火,与寨内反内派。”
“一场政变,仅此而已?”
“尸傀。
“这样……岚吟先生呢?”
“杀了出去,我们互相失散,都伤得很重。”
“我看你没有受什么伤,难道是因为岚家的养子?”
“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毫无意义。”
“好吧,想也知道不可能。”
“我很诧异,但确实无人理睬我的离去。”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吗?哪怕一点征兆。”
“呵,你看到了?”
“唉,罢了,谈些现实的,你打算何去何从?”
“你是在向我下逐客令吗?”
“哈,我这一小小的百文阁可容不下你这条龙。况且你没有投劫府,反留在我这百文阁,不恰说明你要另寻他路?”
“寻一处清静折花问柳,或隐于红尘。”
“好雅致。”
“应君言,若有缘,你我再度相见。”
“嗯?现在吗?这么急?”
……
掀开帐帘,许君走出,绸衣带过,宫青的画本哗啦啦翻了许多页。
“西风算尽悲凉客,每逢悲来总是秋。”杜无忧幽幽一叹,遥遥望着窗外。风萧瑟,衬着许君瘦削的背影,显得格外憔悴。
这一切,你怕是早已有所觉悟了吧,所以才能如此从容。其实,我知道你在故作淡定……好吧,我也是杜无忧自嘲似地笑笑,手中纸扇飞出。
啪!许君随手一接,没有回头,他消失在暗苍中,被彻底吞没。
三人无话。空气中唯有轻微的翻页声。
良久,杜无忧是从愁绪中缓了过来,摸了摸宫青的头:“宫青,你看起来很喜欢这些画本,是吗?”
“嗯……”宫青把自己深深埋了下去,只是翻页,“小时候在杂物摊上见过,小小的,很旧,但是宫青买不起……”
“那就挑些回去慢慢看吧。回了劫府,我和师娘教你识字。”杜无忧扫了扫书的扉页,“撤退的矮人吗?好书,值得慢慢看。”
“走吧,一会儿万一有客人来了,估计就脱不开身了。”杜无忧拉紧木窗,又放下窗栓。
三人走出,杜无忧顺势抽出门口的木扇。
“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吧。”宫紫问。
“平日里还好,你从何以见得?”
“砖磨的很平,没有苔藓冒出来,这里并没有很多人烟。”宫紫抬脚。
“所以才要紧走,可不要扰乱我难得的清静。”杜无忧一笑,摇扇。
这孩子……真会出乎人的意料……
战争的阴霾,还未彻底散去,但京城却已恢复了昔日的喧闹。
宫紫听到了,沿街的叫卖,在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中此起彼伏。与那日在车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不同,此时的京城,就在她们手边。琉璃瓦下陈列着来自八方的奇珍异宝,沿街大大小小的茶摊,酒肆,各式各样的人围坐着,走夫,小贩,镖客,还有一两巡吏扎进人堆中混水摸鱼,偷偷续上杯里的茶。
一旁面人摊的老师傅,努着粗糙的大手,捏出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面人,扎一根竹签,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引得周围一片喝彩。
两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城的生机与活力。
“来两针红果。”杜无忧从袖子里抖出两枚铜钱,顺手摘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她们。
“京城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这糖葫芦倒确实别具一格。”
“谢谢!”宫青瞄了一眼宫紫,兴高采烈的接了下来。
“我……好吧,谢谢。”宫紫下意识缩了缩手,还是收下了。
红果偏酸,裹一层糖衣,平添了几分甜味。糖并不粘牙,一口咬下去,糖一整片脱落。
若是娘还在,就好了。娘说过她爱吃甜。宫紫咬下半颗却没有方才那么般甜了。
步行至城门,已过了半日有余。昊日当空,空气中燥热的分子在不安地涌动。
城脚下难得寻一处荫凉,几个靠在树边乘凉的卫吏见有人走近,拖着枪迎了上来。
“请出示你的符……杜文书?”卫吏看清来者,连忙正色让道,“原来是杜文书。是劫大人那里有什么指示吗?”他瞟了眼宫青宫紫。
“无事,只是出个城。”杜无忧亮了亮符节,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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